自从有了叶妧蓁在照顾江砚,老太爷便很少过问江砚的生活了,也是有意要让江砚自成一家。
江连淳依旧推了推她道:“还是回大太太身边吧。”
江砚两只小肉手极力地按住桌子,死也不肯移动。
老太爷得意地挑眉,含笑望着她,心下想,他的小乖孙心里果然是向着他的,没白疼。
“我知道江砚为什么不要过去!”
这稚嫩声倒是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原来是坐在江连淳右侧的江硌抢着发言,一副要爆出惊天大秘密的神气模样。
江连淳怜爱地望向自家儿子,给足了面子:“为什么呢?”
小屁孩正要爆料,不经意间与对面的江砚对视了一眼,让他想说的话全憋回去了,那样面无表情,冷冷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善,以及浓浓的威胁之意。
于是,江硌很精明地选择闭嘴。
他的沉默配合,换来江砚一个倏然绽放的笑容。
她摇头晃脑地装傻:“陪爷爷吃饭,爷爷会多给我压岁钱的,阿叔也不要太小气咯!”
老太爷在物质上从来不会委屈了儿孙们,再说了,压岁钱能换一次江砚陪他吃饭,他是多少钱都愿意给,自然豪爽地答应。
而江连淳也认为小孩闹脾气无非就那几种,而大太太对江砚素来严格,便率先下了定义,她是与大太太闹别扭了。
便不再勉强她,招来在一旁伺候的小厮,让他转告给大太太,江砚就留在外间吃饭了。
这边,小厮将话带给在内室过道的小丫头,小丫头便打起水晶葫芦珠帘子,进来把话传达了一遍。
叶妧蓁听到这话,怔了片刻,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小孩就这么生气吗?
而坐在她对面的孟夫人的情况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那微微失神的眼色,让叶妧蓁更加自责了,再加之现在肚子空空,乏力得很,捏着手绢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她正胡思乱想着,头顶忽然响起江婧的声音:“真是活久见,江砚居然不陪大伯母吃饭了。”
妧蓁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身旁的空位坐下。妧蓁半垂着眼皮,沉默了两秒,轻轻低喃:“这是二爷的位置...”
“方才没听到吗?小堂弟在外间吃饭,不过来了。”江婧忽略她的怨气,很是欠扁地提醒。
她瞬间觉着胸口有些泛闷,眼神幽怨地望着江婧。
“急什么?回去的时候,你再把小屁孩哄回来呗。”
江婧手肘支在桌面,托腮望着她,笑得清浅:“如今这个世道,皇上离京,咱们家也跟着改汉姓,学汉俗,却还是坚持着男女不能同桌,你说,算不算是苟延残喘?”
叶妧蓁还在为小孩的事情而幽怨着,并不想去了解江婧在说什么,便敷衍了一句:“长辈做事有长辈的道理。”
皇帝什么的,和她一个小百姓有什么关系。
老姨太太就坐在她们对面,朝她们扬扬下巴,对一旁而坐的尹夫人笑道:“瞧她们两个在咬耳朵,说悄悄话的,叶姐儿来了,哥儿有人照顾,就连大小姐也算是有个伴,不至于像往日那样陪着两个弟弟胡混,果真是个小福星。”
江婧听了,转过头对老姨太太笑道:“姨奶奶说对了,您瞧她身上的衣服怎么样?可是我教她穿的。”抿嘴儿笑着,只将推叶妧蓁上去。
伺候老姨太太的丫头敏香忙捧来西洋眼镜,她握着缕空雕花纹饰单柄眼镜,对着叶妧蓁上下瞧了一遍,轻轻地笑:“都说洋人东西好,我瞧还是咱们老祖宗的留下的东西更好些,你们瞧那衣服上的花儿蝴蝶,绣得跟真的似的,那洋人可不会这些,他们的衣服要么太素,要么太露了,终究俗气。”
江婧身上绒袍在暖光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她双手抱臂,凝眉脱口而出:“That"s so much!这也是我配得好呀,我这身功夫也是在学校学回来的,那还是洋人学校呢,兜兜转转,也不能怪洋人玩意不好嘛。”
这一副娇蛮大小姐模样,嘴里偏爱说些浑话,太太姨娘们都觉得她是有趣的,便都笑了起来。
“这姐儿要骂咱们,又怕咱们听懂了,就用英文来欺负咱们了。”孟夫人笑道。
尹夫人起身搡着江婧回绣敦上坐,捏了捏她的小下巴,笑道:“你呀,送你去上学,什么都没学好,尽是耍滑头,真是白费了我和你爹的一番心思,你以为谁都这么好命能读上书?不读书的女人和读过书的那可是一个天一个地。”
尹夫人也是读过书的,事事要强,就算再这么看大房不顺眼,却也绕不过长嫂为尊,便是指桑骂槐,殊不知她这话一出,却是将在座的女眷都得罪了。
回过头又瞧见叶妧蓁仍愣着不动,她笑意不达眼底:“叶姑娘也快来坐呀,我是从来没试过与丫头同桌吃饭的,不过你今天穿得这么好,倒是能叫我忘记一会丫头什么的,不然天天记着在脑子里可一点也不舒坦。”
她是丫头没错,可尹夫人一开口就是羞辱她,心里不难受才怪了,她眼底闪过一丝委屈,遂低下头,回到位置上坐着,也不敢去看尹夫人。
孟夫人渐渐敛了笑意,抿了口酒不言语。
老姨太两边都不好得罪,做起和事佬,打岔问尹夫人:“过年给下人的例份准备好没有?我屋里的春香就着急着寄钱回去给她爹妈呀。”
“早就备好了,怎好让您费这个心?叫她们明早去帐房对帐就有了。今年几家庄子收成好,商号那边揽了不少活儿,而且咱们的船队返航回来了利润不知翻了多少呗。姨娘大可放心,钱呢,咱们是不缺的。”尹夫人扶了扶鬓边的珠钗,她这了如指掌的主家生意,可不是哪个女人都做得到。
这一餐饭,大家都是吃得各怀心事,叶妧蓁就味如嚼蜡,满心的难受。
吃完了饭,孟夫人便推脱身子不爽就先行离开了。除了叶妧蓁,众人对此见怪不怪,如今还算早,也就不避讳男女了,公开地说打牌。
老太爷也爱打牌,年轻时算是无敌手,就与老姨娘、江连淳和尹夫人共凑一桌麻雀牌。
叶妧蓁因满肚子的委屈,少不得想到自家舅舅,而江砚和江硌则在屏风边交头接耳,想是小孩子之间话题更多吧。
她黯然的垂下眼睑,这儿真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便一人轻轻悄悄地步回院子去了。
江婧用手搭在尹夫人的椅子背上,正认真看牌,忽而侧目往大门方向看去,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这厢,在绿植阴影处,江硌凑近一旁的江砚,神秘兮兮,“喂,她走了耶,你真不跟着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