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最终崩溃大哭:“是舅舅对不起你！”

叶妧蓁哭着摇头，眼泪是止不住的掉，一旁的王氏红着眼眶，嘴里嚷嚷说这是好事，不该哭。

叶全病得糊涂，脑子却不糊涂，他知道自己病恹恹地不中用，妧蓁不走，他病死了，剩下他们娘仨最后的结果也只会是死。

床板格格响着，他勉强用手臂支着身子，反握住叶妧蓁的手，激动得脸都红了些。

“孩子，你别哭，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去了那儿千万不要去招惹那些富贵惯了的人，他们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不要抗拒，绝对不要...抗拒....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叶全说完这些话便软瘫在床上，张了张嘴，却是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叶妧蓁听着，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边哭边点头。

“爹，娘，外头来了两顶轿子呀！”

五岁的叶青嚷嚷着跑了进来，却见哭成一团的表姐和父亲，顿时噤了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王氏正惊讶哪里来的轿子，就见叶青身后跟来的是老李，他双手抄在袖子里，环视了一圈周遭环境，便对王氏和叶全作了半揖：“叶老爷，叶夫人，在下是来接叶姑娘的。”

叶全不能起身，手肘担在床上强撑，朝老李点点头，表示回礼。

王氏忙招了小叶青到外边玩去，又搬出一张小杌子，用衣袖擦了擦便摆在老李旁边，一脸谄媚地笑：“李老爷快坐，怎么还劳烦您亲自来了。”

老李伸手在半空虚阻了阻了王氏，微笑道：“叶夫人甭客气，在下就不坐了，咱家老太爷说，此终是咱家哥儿借了叶姑娘的福气，人这辈子的福气也就那么多，叶姑娘愿意用来福泽咱家哥儿，那姑娘是哥儿的小福星，自然也算是江家的恩人了，并不是普通丫头能比的。”

叶妧蓁听进心里，除了消点疑惑，便无多大感触，一心只扑在自己舅舅身上，泪眼汪汪的止不住。

“江老太爷忒厚道了，有这样的主家，咱有啥不放心的是不是？”王氏不忘回头询问自家丈夫，却被叶全甩了个冷脸。

老李越过王氏望向哭肿了眼的叶妧蓁和病得半死的叶全，便压低了声道：“叶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氏忙点点头，跟了出去。

老李拢了拢身上的灰鼠皮大氅，和王氏在小茅屋外慢步而行，因没人清理，院子外面的雪已积有半尺厚，踩下去，便是快要盖过鞋面了。

“叶夫人，我家二老爷说了，叶姑娘性子好，得老太爷和少爷喜欢，二位功不可没，江家不会，也不想亏待你们。”

老李不动声色地寻了个好落脚的地方，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绣的荷包以及一张纸递给王氏。

王氏忙接过那荷包，沉甸甸的，她差点没接稳，打开荷包，眯着眼仔细数了数，里面竟然有七百银元。

心中咯噔一下，忙将将荷包端口系紧，又打开那两张纸一看，王氏不识字，将那两张横看看，竖看看，也没弄明白。

她愕然抬头：“这是？”

“这是城南郊外的两进四合院房契和三十亩上好水田地地契，只望夫人收下，请两个长工回来照顾田地，倒是可以自给自足了，您一家过得好了，叶姑娘才能全心全意地伺候小少爷，若是姑娘在府上安生了，来日江家定会另奉上五十亩田地。”

说着，老李很是恭敬朝王氏递上另一张纸。

王氏是何等精明，无需看纸里的内容，便听出他是叫他们夫妻俩与叶妧蓁断绝来往。

无论江家是下重手笔了还是九牛一毛，王氏也察觉到江老太爷是绝不让他们和叶妧蓁有任何来往了，按理说卖了身的丫头也是可以回家的，只怕这事儿不简单。

沉默半响，她把锦囊和地契小心地揣进袖口里，笑逐颜开：“难为老太爷这样为我们着想，老妇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氏可不打算和钱过不去，能脱离苦海，恢复当年养尊处优的地主生活一直是她的梦想，往常只能做梦，如今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她面前，正所谓人不为己 ，天诛地灭。

叶妧蓁又与叶全说了说话，不过多时，就见王氏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王氏上前，不由分说便用袖子抹她脸上的泪痕，笑道：“快走吧，你是要去享福的，哭哭啼啼的可不讨喜了。”

叶全就知王氏收了对方的好处，通红的眸子如炬，胸口起伏不断，却是想要痛骂王氏见钱眼开也无能为力。

老李将叶全的心思尽收眼底，轻咳一声道：“江家是至善的，自然不做些虐待人的下三滥事儿，两位就请放宽心吧。”

既然老李都如此说了，王氏可不想得罪江家，亲自将妧蓁送至门前，巧言花语地哄着她坐上了轿子。

老李又朝王氏作了半揖才转身坐上另一小轿吩咐出发。

轿子被人抬了起来，摇摇晃晃颠得她有些难受 ，挑开窗帘瞅着周围的一草一木和那破旧茅屋，想到以后想要再见舅舅难如登天，叶妧蓁眼泪断了线一般，悲从中来。

赶在日头西沉前，轿子进了一处偏僻角门，便已经稳稳当当地停放了下来，她匆匆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只听老李与妇人细语了几句，便有人为她掀开了轿帘。

下了轿，老李不在了，入眼的便是楼阁重重，院落一所挨着一所，灯火通明，也可以看见人影快速的穿插在别处。

这儿当真是富贵奢华....

“叶姑娘这边请。”

一旁女人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她侧头看去，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绾着黑发，穿着湛青色棉袄，很是温柔。

“姑娘叫老身文嫂便好，老身原是跟着大太太的，如今在砚二爷屋里做管事，姑娘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老身便是。”文嫂一面说，一面引着叶妧蓁往前走。

她紧紧跟在文嫂身后，文嫂说一句，她就点一次头，并未言语，只是眉眼垂得更低，生怕让对方觉得她有怠慢之心。

“老太爷，老爷和太太们对咱这些下人都从无苛待，所以姑娘不必紧张，以后把这当成自己家就好。”

听到文嫂提起家，她双手拧着衣角，紧紧盯着自己的补丁灰布鞋，像是能看出花来，唇瓣嗫喏：“那....我还能见我舅舅吗？”

文嫂步子微微一顿，便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睨妧蓁一眼，想起老李方才的交代，便笑了笑敷衍道：“老身听李爷说叶舅爷病得重，好歹要等舅爷身子全好了，到时候再安排相见岂不好？”

她心里很是没底，生怕文嫂不同意，却又暗暗地期盼着，如今得了这样的允诺，自是欢喜，心中阴霾也一扫而空，也再没心思去听文嫂说些什么，一心只想着能再见到舅舅就好。

叶全对她的关爱并不比她亲爹娘的少，那时她刚没了爹娘，又才七八岁，夜里睡得不安稳，总做噩梦哭着要娘，是舅舅半夜强撑着困意坐在床边护她安然入睡，一护就是半年之久。

这也就罢了，偏生是苦命人，次日天刚亮就要出门做活养家，舅舅如今病得这样严重，只怕是当时劳累成疾所造成，这叫她如何能不挂心？

这江府青瓦红墙与白雪相映，一派灯火辉煌，与外面那些将树皮剥尽亦不能饱肚，跪地乞食者，衣不蔽体者....

两者之比较，在这一方土地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叶妧蓁还在混想着，不经意侧头，便瞅见不远处的见走在红灯回廊下，一个戴着红黑瓜皮帽的小小脑袋，正躲在红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地凝着她，还是那双水灵灵的眼，这次更多了几分好奇。

那是.....小少爷？

“叶姑娘，老身方才说的，您可听明白了？”

耳边传来文嫂的声音，她才回神，胡乱地应了一句，再望向回廊时，已经不见小孩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