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亭没拿下榕庭居这一单,鲶鱼精心痛无比,旁敲侧击往东家打探,没问出一个所以然。罢了罢了,可能有难以言明的厌嫌。鲶鱼精又给她介绍一对中年夫妇的东家,两人都是工作狂人,无心顾家,老人孩子也不同住,所以需要一个住家保姆照料日常起居。
可徐方亭还是没熬过三天试用期。
男东家颇为奇葩,地板一定要用毛巾跪地擦,说这样才干净。偷懒没用,他家全屋摄像头。保姆变成仆人,东家是高贵的地主。
即便他同意雇佣,徐方亭还不一定愿意。
试用期在女东家的怒骂中结束。
前两天女东家出差,选保姆全凭男东家一双色眼。
卧室里传来“大屁股”“土狐狸”“骚货”等等词眼,徐方亭不难对号入座。第一天来时她短衫缩水,显短,站着没问题,蹲下擦地漏出一缝腰肉——徐方亭敢肯定还没一张竹叶那么宽——偏偏女东家在监控里看见了,男东家更是在沙发上看个一干二净。
据说还盯着她屁股看。
徐方亭胯骨较宽,仙姬坡的阿婶阿婆都爱笑她以后肯定生个大胖小子。那会她才上高中,身高165,在上一辈眼里已经是“大个女”,若是没读书,离嫁人不远了。
徐方亭当时只觉不舒服,后来谁再笑她屁股大,是生儿子的命,她铁定回击:让我一屁股坐死你算了。
就像现在,可惜隔着一道卧室门,女东家只想管束老公,“土狐狸”不值得她纡尊降贵对话。
若是不小心露个腰就叫骚包,那徐方亭的前小东家要骚没边了。
于是,徐方亭又领了一次试用期工资,“光荣”赋闲。
徐方亭也留意过一些餐饮店的招聘,商场档次的都需要大专学历。在沁南这所移民城市,最不缺的便是人才。
想她能考上家乡舟岸市的重点高中,也算一个小学霸,可没能往象牙塔升级,所学知识竟变成一张废纸。
*
与此同时,谈韵之这边不好过。
谈礼同这回亲自出马,从另一家家政公司找了一个年长的、据说有育儿经验的保姆。
谈韵之这位老子向来不靠谱,谈韵之想确认她在前东家的情况,带的是女孩还是男孩,从多大开始带,带了多久,为什么辞工。
谈礼同烦躁顿脚,扬言道:“再怎么也是生过小孩,养大小孩的家长,怎么样都比你找的小女孩有经验!”
“不一定,”谈韵之目光阴森森,“有些家长生了小孩就不养。”
谈礼同故作玩笑道:“你说你姐吗?”
那双眼睛寒光更甚,盯得他脊梁骨发毛。谈礼同讪讪瘪嘴,不敢再直视:“先试用,试用三天,好吧!不行再换。”
前两天东家和保姆相安无事。
阿姨还说起有一个跟小秧差不多大的宝贝孙子,多么白胖可爱。谈韵之反问为什么不去带孙子。
阿姨说跟儿媳妇不对付。
谈韵之对婆媳问题不感冒,拐到另一点上:“小秧快两岁还不会说话。”
阿姨和颜悦色地说:“可能你们之前不常跟他说话吧,有些小孩就是说话晚,没事,说话那么简单的事,以后谁不会啊?”
得到一位“经验人士”的重磅肯定,谈韵之悬浮的心稍稍安定,暂时不再晃荡。
哪知阿姨又补充致命的一句:“小秧性格像女孩子一样,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一个人都能定定玩好久,真乖!”
“……”
谈韵之稚嫩的心复又飘摇,这两天他没日没夜查阅孤独症相关资料,海量的老家长经验贴、新家长求助帖,每一篇文字都在验证徐方亭的苦口婆心。
就连新阿姨也发觉小秧喜欢一个人玩——这是显而易见的症状,表明他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跟其他人社交的需求。
小秧所谓的玩,是很喜欢推着汽车低头观察轮子转动,或者翻过来拨动轮子。
徐方亭口中的“这种小孩”,很大一部分喜欢转动和发光的东西,喜欢寻找视觉刺激。
岔子出在第三天午饭,谈韵之速度解决后回到书房,用手机开着餐厅监控。
谈礼同自然不会监督,早跑到他的茶台摆弄他的宝贝茶具。
这个阿姨居然嚼碎牛肉,吐出来喂小秧!
难怪她儿媳妇会嫌弃!
谈韵之当下跑下楼当面对峙,阿姨还自有一套理论:“我在老家带小孩都是这样的,嚼碎了容易消化。”
谈韵之抱过小秧,不想鸡同鸭讲,找谈礼同要家政公司电话投诉。
谈礼同一问三不知,谈韵之再继续敲打,好样的,这阿姨压根不是家政公司介绍来的,而是榕庭居的租户,跟谈礼同打扑克认识,软磨硬泡让他介绍活儿干。谈礼同这个没出息的,引狼入室。
“我就知道你不靠谱!”
结清工钱,谈韵之当下把人轰走。此时此刻,莫名想念那个十八岁的小阿姨。
剩下半天也找不来新阿姨顶替,谈家父子只能分工合作,谈韵之带小秧,谈礼同包晚饭——做是不可能自己做,打电话叫锦宴送过来一套,家里的饭店,约等于家里的饭——而谈韵之却得实打实带娃,倒底还是亏了。
小秧滞留榕庭居这几天,家里鸡飞狗跳,一直没有户外活动。这天谈韵之良心发现,吃过晚饭领他到小区一楼转转。
刚一进电梯,小秧便仰头寻找光源——是的,验证了徐方亭说的,小秧喜欢寻找视觉刺激。
电梯下行几层,进来一个年轻妈妈和抱着的小女孩。
小女孩比小秧小一点,睁着圆眼,从小秧打量到谈韵之。
小秧还在看灯。
电梯继续下行,又进来好几个邻居,这个点是饭后散步的高峰期。
谈韵之把小秧抱起来腾空间,小秧依旧仰着头,离他的灯更近了。
小女孩忽然指着小秧,兴奋对她妈妈说:“哥哥。”
年轻的妈妈笑道:“对,那是哥哥。”
小秧还在看灯。
空调凉风仿佛直接灌进谈韵之心房。
他看向小女孩,小女孩也发现他,看了好一会,刹那展颜,嘻嘻出声,手舞足蹈,在她妈妈胳膊里蹦恰恰。
小秧还在看灯。
谈韵之的心如同失控电梯,从高层直接坠至地面,扭曲变形,稀里哗啦。
在小区散步一小时,小秧的活动主题依然是看灯,各种各样的灯,路灯,球场灯,地灯,最喜欢其他小孩滑板车轮子的闪灯,既会转又会闪,简直视觉饕餮。
其他小孩看到滑板车会骑上去,他要把车掀倒,拨着轮子玩上好一阵。这又对上孤独症一大特征,正常小孩先看到整体(滑板车),小秧首先注意到局部(发光轮子)。
谈韵之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抱孩子工具,失去作为人的意义。
回到家里,谈韵之把小秧交给谈礼同,拨通妙手阿姨家政公司老板沈宏的电话。
一阵寒暄后,他切入主题:“小徐还有空档吗,有没有安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