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座城市都有一个这样的角落:烟熏火燎的烧烤摊,老板和老板娘在炉火前忙碌着,素不相识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撸串并喝酒,用肆意潇洒的口腹之欲慰劳整整一天的辛苦。 当满天星辰爬上头顶,暑热遁入夜色,食客们所有不耐烦的等待,都会化作那一口痛快的吃食。 辣椒和重油烧制的大鱼大肉,再加上焦香十足的烤串儿,一瓶冰爽的啤酒……不在乎调料是否盖过了食材本身的味道,无所谓健康、热量和体脂比,只晓得痛痛快快的吃干抹净之后,整个胃都会高喊满足。 夏楠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桌子,赵嘉言却还在生气:“我很‘老’吗?哪里长得像‘扑克’?” 她只好解释:“张博士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你别跟他计较。” 男人冷笑一声,伴着指头计算:“1X级的博士,如果本科、硕士都按期毕业,今年至少也有二十五岁了吧?” 夏楠连忙借口转移话题:“现在的法学教育确实有问题,只搞理论研究,根本不教规矩……” 隔壁桌的壮汉们开始划酒拳,喧哗声混杂着烧烤摊的烟火气,在路灯照射着下,晕染出一片热闹的市井气息。 她也找老板要来两罐啤酒,干净利落地掀开拉环,一罐递给赵嘉言,一灌凑近自己唇边。 “都怪我没做好榜样,赵主任,对不起。” 说完,夏楠仰头一饮而尽,任由泛着气泡的冰凉液体进入身体,感知那微苦却甘醇至极的味道,就连灵魂也仿佛得到了升华。 她打了个酒嗝,用手背擦擦嘴角:“我保证一回去就找他谈话,让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在嘉言所干了三年,无论是年会或应酬,夏楠向来很少端杯子喝酒。别人都以为主任助理有特权,当事人也从未戳破过这个谎言,真相如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赵嘉言捏着啤酒罐,在桌上轻轻碾了两圈,反问道:“……他是杜辰风的学生,关你什么事?” 听到那个令人不快的名字,夏楠也觉得心虚气短,只好一五一十地介绍自己和张沛然相识的经过,又聊到两人昨天在麻辣烫店里吃午饭,感慨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想敢说。 赵嘉言抿了口酒,意有所指地说:“他不怕,是因为有人帮他把天顶着、把地撑着。” 回忆起张沛然的衣着打扮和教养谈吐,夏楠也能猜出他家境不俗,从某种程度上看,可以说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才会一路无忧无虑地读到博士。 在父母眼中,谁还不是个宝宝?但社会终究会教我们做人。 他们点的菜被逐一端上桌子:又肥又大的肉筋、裹满辣椒的鸡爪,还有烤至金黄色的馒头片……各种高油高脂高蛋白的食物混杂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本能诱惑着味蕾。 眼看气氛有所缓解,夏楠也不忘助理的职责,殷勤地布菜倒酒,确保“老扑克”不会再度变脸。 喝完手中的那罐啤酒,赵嘉言没有再续,而是让她多添半碗炒饭,风卷残云地解决了战斗。夏楠被各种零食填饱肚子,早已什么都吃不下,也不想再吃了。 酒足饭饱之后,赵嘉言熟练地打了个响指,和烧烤摊的老板攀谈几句,这才买单离开。 还没有走出多远,夏楠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提醒她接收到了新消息——离开了喧嚣的烧烤摊,行走在安静的人行道上,这番响动变得尤为明显。 赵嘉言瞟她一眼,挑声问:“又是张博士?” 夏楠后悔之前没将手机调整为免扰模式,讪笑两声,牵强地说:“所里的同事都太忙了,他初来乍到,不认识别人,找我比较方便……” “你最好还是跟他保持距离。” 赵嘉言提醒:“辰风是他的导师,你们又刚刚分手,这种时候和他的学生走太近,传出去不太好听。” 再次听到那个名字,夏楠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默默咬紧嘴唇。 赵嘉言字斟句酌,尽量点到为止:“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没必要让人以为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对吧?” 她停下脚步,终于还是忍不住这口气:“我们还没分手的时候,他就让别的女人登堂入室,我现在跟异性正常交往,反而要担心‘传出去不好听’?天下恐怕没这种道理。” 对方没有反驳,只是用那双深涧般的眼睛看她,目光中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夏楠强迫自己与之对视,却见城市映在他的眼瞳里, 仿佛一片昏黄色的星海,令人头晕目眩,不知不觉地就沉醉其中。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她的情绪得到舒缓,也意识到自己竟把心里放不下的话都说了出来。 方此时,衣兜里的电话还不知疲倦,持续发出震动的噪音,像极了她此刻备受煎熬的感觉,恨不能立刻找块豆腐撞死。 “你先接电话吧。” 赵嘉言终于打破沉默,仿若不经意地说:“我回酒店去了,明天下午的飞机回Q市,不要忘记。” 夏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应的,只看见男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像一阵抓不住的夜风,消失在陌生的异乡街道上。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接通了张沛然打来的电话,依然觉得头脑发胀,视线模糊不清。 电话那头,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却很激动,连珠炮一样地追问:“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我给你发的照片看到没?”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办事,没看到你发的消息。” 夏楠勉强回神,抹了把脸作出解释,佯装成对话题感兴趣的样子:“是什么照片啊?” “你今天不在,我去律所晃了一圈,拿资料回学校整理,结果正巧撞上一出好戏!” 张沛然的情绪激动,对先前的所见所闻记忆犹新,全身血液都因为八卦而沸腾,一不小心就越说越大声。 夏楠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脑仁儿疼,却还是礼貌性地“哦”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停顿片刻,张沛然故弄玄虚地铺垫酝酿:“我在图书馆坐了半天,顺便趴在桌子上睡了个午觉,结果一觉睡到傍晚。刚准备去食堂吃饭,走了一半才记起来自己没带饭卡,只好又从回法学院去拿……” 她忍无可忍:“说重点!” 成功地勾起了听众的好奇心,男孩恶作剧得逞,果然不再卖关子,一句话就说到重点:“杜教授被人打了!” 夏楠打了个哆嗦,所有不耐烦和头痛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想要知道事情全部经过的迫切。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连声追问:“怎么回事?你看见了吗?是谁干的?他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 尽管自己跟杜辰风已经没有关系,也诅咒过他的薄情寡性,却没想到这一切会当真应验。 张沛然就像个爱嚼舌根的农村妇女,不仅没有半点为人学生的矜持,还很享受被夏楠追问的感觉,随即开始八卦的描述。 按照他的说法,杜辰风下班时在法学院门口被人堵住,当众挨了一顿毒打。 那帮人全都带着家伙,围观的学生们就算想帮忙也不敢靠近,即便身穿制服的保安都只能拨打报警电话。 最可怕的是,警察开着警车赶到后,他们还没有丝毫收敛,继续对杜辰风拳打脚踢。 为首那人满脸横肉,脖上戴着根又粗又长的金链子,露在短袖外的手臂布满文身,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一马当先地冲到警察面前,大声嚷嚷着要求逮捕自己,满不在乎地表示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其他打人者也蜂拥而上,将警车团团围住,像扯不断的牛皮糖,将现场局势搅得一片混乱。等到警察终于控制住局势,得以靠近杜辰风的时候,他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夏楠无法想象那样一幅画面,鼻腔酸涩至极,强忍着才没有滴下泪来。 她声音颤抖地问:“送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 “救护车开来了,不过听说没有伤筋动骨,对方就是想给他个教训。” 杜辰风遭此一劫已经足够倒霉,事情还发生在Q大法学院门口,更是对其尊严的折辱。夏楠打抱不平,愤然质疑道:“他一个教书匠能得罪谁?为什么要教训他?” 电话那头,张沛然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再次卖关子:“你猜。” 她心急如焚,忍不住爆了粗口:“猜个屁,快说!” 对方讪笑一声,这才和盘托出:“那流氓头子当众宣称自己是在替天行道,要为Q大树立正确的校风学风。” “‘替天行道’?”夏楠难以置信地重复。 张沛然终于揭晓谜底:“他们是沈如冰丈夫的手下,号称要替老大出气,打的就是奸夫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