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店里的时候,只有前台坐着蔡家的老板娘,戳着计算器的手指短粗白腻,脑门子一片反光的细汗——晏藜只知道老板娘姓赵,吃的滚圆,脾气暴烈。
晏藜才到后厨放下包,就听见外面老板娘的叫声,“……小燕子,出来把牛肉洗了,待会儿喊吴师傅给它卤上,手脚麻利点儿……”
小燕子就是老板娘给晏藜取的外号。这小馆子里大大小小的伙计,包括她男人,都有各自的外号。这女人喜欢看琼瑶剧,店里人的外号多少都跟那些电视剧沾点关系。
晏藜低眉顺眼地系上围裙,去搬那牛血色的大塑料盆,里面盛了一块儿老板娘大早上请人送来的牛肉,还没处理,腥气冲天。推开门帘子出去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从另一头进去,胡子拉碴的,衬衫领子撇到一边去。
“……热死了,怎么不开风扇啊?”那男人叫,声音粗噶。常年吸烟的嗓子,像含了一口浓痰。
“开开开!就知道开风扇!一个月多少度电,就是被你糟蹋的。一大早热什么热,嫌热滚出去,敢情这馆子不是你自己家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
胖老板娘尖利的骂声落下,里面果然噤声了——这一幕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在面馆里上演,蔡家面馆的老板是个老烟枪,挥霍无度,他老婆却是个人尽皆知的抠门鬼,挂在嘴上最多的两个字就是“省钱”。
一大早热的出汗就是她自个儿。当然,这话晏藜也就敢在心里说说。
十一点多面馆里才陆陆续续有客人。
晏藜既打杂又跑堂,十几个来回下来,不到半个小时后背就氤湿了。十一点半蔡家的儿子上完暑假补习班回来,带了一群朋友,浩浩荡荡地冲进面馆。
“……蔡景辉,你家这饭店真气派啊。这顿你请啊,吃完了哥几个带你去城南的网吧耍。”
“跟着我们,以后学校的门禁就不用怕了。那玩意儿,一群不中用的老东西,能拦得住我们几个……”
一群人围着最中间那桌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嚎着吵着,满屋的客人都看过来几眼,又摇摇头埋头吃自己的面。
晏藜的头更低下去,端着盘子,快步绕过那桌。
“……晚上啊,带你见见我江哥……”远远地,晏藜听见那伙人,领头那个黄毛得意地放着话。
回后厨要经过前台,晏藜抬眼就看见老板娘翘着二郎腿坐那儿,一脸慈爱地看着不远处的儿子。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默不作声地走了。
蔡景辉带来那几个人,她认识的。十三中出了名的刺儿头,不务正业最精通,抽烟打架第一名。晏藜无谓评判什么高低,只不过她以前在学校吃不少的苦头,多半都来自于外头那帮男生的女朋友。
蔡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跟他们玩儿,迟早被毁。
晏藜洗菜,把烂菜叶子揪下来,扔到角落里。
“跟我有什么关系,瞎操心。”她想,把那些念头都烂在肚子里,省的自找麻烦。
晚上七八点,是崇安街最热闹的时候。
这条街纵横旧城区,头尾都是小吃街杂货店,中间呜呜泱泱的社区楼,顶天了盖到七八层,跟另一头儿的新城区实在不能比。
蔡景辉掀开后厨布帘的时候,晏藜正刷盘子。
“晏藜,新上的那碗面,不要香菜不要小葱啊,多放牛肉。”男孩儿黑瘦,面容乍一看透两分市侩的奸诈之气。
他俩以前都是十三中的学生,只不过不一个班。后来晏藜来找兼职,一开始蔡景辉他妈看不上晏藜,觉得她太瘦干不了活儿,还是蔡景辉一听她也是十三中的,才让他妈把她留下来。
蔡景辉这人,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只不过晏藜承过他的人情,他也没坏到她头上过,所以见了面说话还算和气。
“好,还是送到你那桌,加四瓶崂山吗?”
蔡景辉“嘿嘿”笑了下,伸手比了个数,“不不不,六瓶,我大哥今天带了个朋友来。”
晏藜点点头,对方就出去了。
后厨太热了,晏藜洗了手把松散的头发又扎一遍,反光的推拉玻璃上泛着暗黄色的污渍,不甚清楚地倒映出她那张脸。
素面朝天,算不上漂亮,除了白,最显眼地就是她那双不讨喜的、狭长清冷的眼。
她端着托盘出去,一中碗的招牌牛肉面,二十串烤羊肉。
扑面而来的闷风,混杂着佐料刺鼻的香气,嘈杂的人声、蝉鸣和狗叫,隔壁发廊外放着粤语歌——晏藜在这么一片纷乱里,目光搜寻着蔡景辉那一桌。
天蒙蒙黑,崇安街的路灯一如既往地昏,但晏藜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也是他太出挑,坐在一众平庸里。少年穿着蓝白校服,一张白皙明朗、下颌冷硬的脸。
这乌糟糟的地方,一抹这么扎眼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