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不易还记得十几年前他刚找到陆银湾的时候,她才七岁。
他那时接到江湖上的小道消息,说有人在泉州城里看见了陆玉书的女儿。他带着弟子去寻,几乎要把泉州城翻个底朝天,才终于在一个桥洞子里看见了孤身一人的陆银湾。
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全身上下都是烂泥黑灰,蹲在潮湿阴暗的桥洞里啃捡回来的菜帮子、烂果子,还有附近酒楼里的剩饭。见到有人来,眼睛里立刻闪过警惕的光,却一点也不慌乱。
田不易说:“我是你师伯,我们来接你回家。跟我们走吧。”
她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忽然把手里的冷饭砸在他脸上,一头将他顶了个趔趄,一猛子扎进河里。
她小小年纪身手却很不错。会泅水,会爬树,会翻-墙,会钻狗洞子,在烟花柳巷里四处乱跑,将白云观的一帮年轻子弟绕的团团转,直追了大半个城才终于把她捉住。
她被抓住了还不老实,上蹿下跳,拳打脚踢,一个小弟子稍不留神,竟叫她给咬住手臂,痛得哭出来。
“放开姑奶奶,你们这群乌龟儿子王八蛋,小心以后生儿子没屁-眼!一群人逮一个算什么,都是烂种孬货,我祝你们早日升天,早点去见你们十八代祖宗!”
七八岁的姑娘脏话张口就来,一群少年人被她骂的好似风雨中的鹌鹑,摇摇晃晃,目瞪口呆。
田不易被她浇了一身的冷汤馊饭,也不生气,上前去抓住她的两只小手:“银湾。你是叫银湾不是?我真的是你师伯,不是来抓你的。你爹爹就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武功也是我教的,我给你表演好不好,你看看是不是跟你爹爹的武功一样。”
陆银湾冷冷瞧着他:“我爹的武功不怎么好,他已经给人杀了。”
田不易心中一痛。
陆银湾忽然蹦起来,狠狠一口咬在田不易的虎口上,竟是下了死力,霎时间鲜血淋漓。
她从人群中撞出来,撒腿就跑,却又一头碰到一个迎面而来的少年人身上。
这少年一身白衣,她一抬头,便瞧见了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乌黢黢的瞳仁。
他伸出手来,她张口便咬,却被他一下子捏住了脸颊。他有些吃惊似的,目光含着询问之意,看向田不易。
田不易老泪纵横,叹着气道:“放儿,这便是你陆师哥的女儿。”
他的手真大,力气也真大。陆银湾胳臂腿都不及他长,被他如捏包子一般捏着脸颊,胡打乱踢却怎么也够不着他,咬也咬不到。
她狠了狠心,忽然猛一咬牙,往自己舌头上咬去。那少年人被她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将手送进她口中,被她狠狠咬住。
他疼得皱了皱眉。陆银湾瞪着他,像一匹小狼似的凶狠。他轻轻一捏,捏开陆银湾的嘴,又挨个按了按她的牙齿。皱着眉头,很严厉的样子:“咬到舌头了么?”
陆银湾一怔,盯了他许久、许久,终于垂下眼睛,小声咕叽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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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玉书与圣教有仇,不共戴天的仇。仇恨深到杀了陆家百余口人,仍旧不放过陆银湾。
回少华山的路上,白云观的人马遭到了伏击,田不易和几位老道士受了重伤,骑不了马,只能租几辆马车缓缓赶路。小辈里亦有十数人受了轻伤,呼痛连天。偏偏陆银湾还是个不老实的,整日想着逃跑,跑了又被抓回来,着实恼人。
便有小子抱怨:“管她做什么,小妮子不识好歹。我们为救她这般费力,连命都要搭上了,她却还总是惹是生非。”
陆银湾听在耳里,重重地哼出声,自顾自钻进车里,脑袋瓜子里想着怎么逃走。
沈放年仅十二,在众人当中年纪算小的,辈分却比很多人都高,剑术也高。于是他便也坐进车里,保护陆银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