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白桑回想起陆银湾一本正经地同他说起她的身份与目的,总觉得彼时场景之诡异,实属平生罕见。
就譬如一头灰皮绿眼的豺狼端坐在你面前,牙齿上还挂着淋淋的血肉,却告诉你它实际上一只宅心仁厚,德行俱佳的狼。
陆银湾把捧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浅浅地抿上一口。这茶是她极喜欢白牡丹,香气氤氲间,她的语气也放松下来,笑道:“独木难支,孤掌难鸣。我非三头八臂,实在需要那么一两个能信得过的人。”
“所以你才……”杨白桑欲言又止。
武林中早有传闻,陆银湾喜欢折磨人,常常将手下俘虏折腾的疯疯癫癫。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传言的英雄并非都是英雄,也有许多外强中干的怂包,表面上的君子也不都是君子,极有可能是口蜜腹剑的小人。南柯一梦听来美丽,实则却是一种极霸道的幻术。我干的是刀尖舔血的买卖,总不能把自己的脑袋随随便便交付出去。”
她说得理所当然,反倒让杨白桑对她又多了几分信任。
“那你现在找到的帮手有几个?”
“算上你,只有三个。”她坐在桌子上,两手支着身子,嫩藕似的小腿悠悠地晃着,笑嘻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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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白桑神色恍惚地想着前事,只觉得历历在目,恍如昨日。偏头看向身旁的陆银湾,她已然睡熟,气息绵长均匀。密密的睫毛轻轻地覆住眼睛,绯红的嘴唇在烛火下愈发显得鲜艳。
杨白桑瞧她额发睡得有些凌乱,禁不住抬起手来想替她捋一捋,却忽然见她睁开了眼睛,反倒把他给吓了一跳。
“白桑,你怎么不睡?”陆银湾只睡了两个时辰,还是睡眼朦胧地模样,扶着脑袋头痛地缓了片刻,摇摇晃晃披衣起身。
杨白桑想给她理理头发,被她发觉,本身并没有龌龊心思,到底不好意思,含糊应付过去了。
陆银湾去一旁洗漱打扮,杨白桑便坐在一旁瞧她。见她脖颈上几道细细的浅浅的疤痕,迟疑问道:“陆姊姊,你说的那三个人里,包括沈师叔吗?”
“不,师父他不算在内的。”
“为什么?师叔他难道不是君子么?他的心志难道不够坚定么?”
“师父若不算君子,这天底下就没人再能配得上君子二字了。师父的心性是绝对够坚定的,只是……”陆银湾想了想,摇摇头笑道,“只是他心中挂念太多,心肠太软了些。”
“我若是将事情告诉了他,保不准他会因为心软误事,他也绝不会允许我对武林正道动手。可是做妖女就得有做妖女的样子,我若处处放人一马,谁还相信我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就比如昨天……”
“话是这么说。只是沈师叔若是一直伴你身侧,却不知实情,以他的性子,保不准仍旧对你怀有杀心。万一……”
“不瞒你说,从他踏入藏龙山庄的第一刻起,我便知道他对我是定然有杀心的。”陆银湾笑道。
“一开始么,大约还是不忍心,想劝我悬崖勒马,昨天见我砍了几位师长的手指,还一副沉迷血腥的陶然情态……估计对我太失望了吧。”陆银湾摸摸额头,无所谓地笑笑,“与我估计的倒也差不多。 ”
“你既然知道,还……”
陆银湾是何等玲珑心肝,只瞧见他这副微微皱眉的模样,大抵便猜到他心中所想:“白桑,你也觉得我昨天太无情了?”
“不、不是,我只是……希望姊姊日后能对武林正道手下留情些。毕竟,师伯他们……唉,我们假意与他们为敌就好,何必真刀真枪呢。”他不禁叹气道。
“更何况,留下三分余地,到时不论成败,姊姊再归武林正道也容易些。也算是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呀。”
陆银湾凝视着他,嘴角微微翘起:“白桑,圣教内部有个刑堂,是由天罗统领秦有风掌管的。秦有风此人对圣教忠心不二,又极端多疑。你知不知道,在这个刑堂里,被怀疑的叛徒和细作会被怎么处置?”
杨白桑一愣:“不知。”
“刑堂里有一种灵药,能将人的感官放大百倍,有一种接骨的胶,能在三天之内将粉碎的骨头接的完好如初。行刑的人会让犯人先吃下灵药,然后再对其用刑。用尖头铁锤将骨头敲穿,拿紫藤萝花的花藤像绣花一样穿过去。第一天,穿踝骨和腿骨;第二天,穿肋骨和臂骨;第三天,穿锁骨和蝴蝶骨。等三天一过,将血迹洗净,人就像全身开满了藤萝花,别提多好看了。通常来说,没人能撑过三天,一旦受不住招了……”
“就怎样?”
“花就要从头顶上开出来啦!”
杨白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圣教被认作魔教,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这种花刑是最轻、最体面的刑罚,还有针刑、虫刑、蛇刑、鼠刑、水刑、剥皮刑……所以,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么?”
杨白桑道:“陆姊姊是提点我,与圣教为敌一定要万分小心?”
陆银湾笑道:“我是想告诉你,有些事,若不存下死志,是做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