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薄云飘过,月亮上的人影瞬间消失。
“戒备!”梁竟背上汗毛一耸,立即高喊道。
“是!”得令与甲胄相撞的声音齐刷刷在院中响起。
李跖咬了咬后槽牙,将心中冒芽的恐惧压下。他从腕间拉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绒球往指尖一套,接着一只薄如蝉翼的银丝手套便瞬间成型,将他的整只手罩住。
“所有人守在原地,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离开位置!”李跖一面大声下令,一面右手从廊柱边缘一捋,将一把淬毒的金蚕丝丝头握入掌中。那金蚕丝是异域奇物,刀砍不断、火烧不燃,丝线透明无色,白日里难以识别,夜中更是难寻踪迹;偏偏还坚韧无比,一根蚕丝便能提起数十斤的重量——将此物用作防盗的手段,倒是再合适不过。
李跖扯住那丝线后,朝前行走数步,按照原定计划守在了内院中央。
他与黎星同出一门,十数年来同吃同住,对她的本事造诣再了解不过。黎星将须臾山三当家“夜御蝉”的功夫学得透彻,轻身功夫就是在师门同辈中,亦是数一数二;倘若让李跖单独对上黎星,大概他的胜算并不超过三成。
他扫视一眼院中精良的护卫,指腹捻了捻手中的金蚕丝——此夜成败,在此一举。
此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李跖施展本领,将五感放大。
在须臾山中,有一无音洞,此洞宽广难觅边界,无缝无光、无草木无活物、无声息无颜色,故名无音。
每一个山门童子,都要独自在这无音洞中待上四十九日,辅以特殊功法与草药修炼;等到童子无恙出洞,五感便会练得无比灵敏,能视极远而闻音如枕边。
李跖这本事一旦施展开,整个怀王府便尽在掌握之中。
外院池中有游鱼摆尾,高墙缝隙有野花生香,三重屋脊外有一滴油正缓缓滑落。
他努力从杂乱的讯息中分辨出黎星的踪迹。
可随着时间愈久,黎星并未出现,王府内的声息却越来越大。
数不清的心跳出现在他耳边。
咚。咚咚。咚咚咚。
那些心跳声越来越快。
风中飘散来阵阵隐约的汗味。
冷汗。虚汗。惶恐的汗。
那些混杂的汗味也越来越浓。
黎星越不出现,王府的护卫便越不安。
只因所有人都知道有人会进到院子里来,可所有人却都不知道那人会在什么时候进来。
又或者,那人是不是此刻已经进了院子。
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所有人都紧绷着身体准备着,却又因为未知、怀疑、不安与恐惧产生了难以自控的情绪。
——而情绪,是有声音、有气味的。
别人感觉不到,可是却有人可以。
被放大的五感成了双刃剑。
在李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一阵轻缓却粗粝的风声已经成了那些心跳的背景音。他甚至难以分辨那风声自何处而来、又是何时悄然出现。
接着他的鼻腔,探入了一丝呛人的烟气。
王府大门处有人高喊了一声“敌袭”。
与此同时,一股浓稠的黄烟自东南角汹涌而来。
*
“外面情形如何?”
王府一处角屋中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那老者嗓音虚浮无力,显然已经病入膏肓。
“回王爷,院中浓烟弥漫,灯火已失了用处,什么都看不清。”即使隔着一层紧闭的窗户,梁竟仍然躬着身子,十分恭敬地答话。
“魏郯的走狗,倒也只能想出这样下作的法子。”怀王哼道。
他是武将出身,在战场上厮杀数年,凭借一身的本事扬名立威,自来最是瞧不上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若非此番是独子阚淩亲书让他留下李跖,照着他自己的意思,那下九流的贼人连王府的门槛都别想踏入。
而今夜,他肯听从李跖搬入角屋,已算是屈辱,若非是自己天数将绝,他非得站在院子里跟那叫做黎星的贼人狠狠战上几番才好。
“贼子狡猾,如今形势确是对咱们大大不利,”梁竟劝道,“王爷,您不如先下王府的密道躲藏,等今夜过去,咱们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怀王沙哑的声音陡然粗哑起来,“本王戎马一生,何曾做过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