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一天刚冒头还未结束十天一次的大朝会仍在紧张激烈的继续。
赵潜气得不轻。
昨日没绑来萧崇至他已是怒不可遏,萧崇至目无君王,若非天下文人护佑实在动不得,他早砍了他脑袋!
遑论今日池衍联合御史台言官存心和他过不去言辞凿凿奏请撤去池蘅行走一职中有沈延恩默许,满朝文武放眼望去无一体贴圣心。
他们在说什么又懂什么?
他要的便是池蘅秽乱后宫!
年满十八的池蘅再肆意行走各宫于理不合礼法纲常上站不住脚赵潜被臣子气得脸色铁青。
奏请一再被驳回,为君者一意孤行,亦有秉性刚直的言官死谏危急关头被沈大将军一手拦下场面闹得很不好看。
以头撞柱不成言官痛心疾首索性抛却身家性命斗胆一问:“陛下可是忘记前朝靖帝之淫行?”
他将靖帝与当今相提并论,赵潜眼皮一跳,怒火冲天:“你放肆!”
“靖帝以淫擅乱君臣法纪自毁皇威。靖帝之子哀帝,有父如此怎不上行下效纵容私欲,德行败坏,终成亡国之君。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史书如何评断靖、哀二帝?无非荒淫昏君矣!
“池家子业已成年俊俏鲜妍,有潘安宋玉之美,后宫帝后寝居逍遥之地,怎可留一外男畅行无阻?若不避嫌世人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礼敬后妃?
“太子为人子且不可任意往来后宫,池蘅十八成人,怎可再担任宫中行走?荒唐,荒唐啊!”
在一叠三叹的荒唐声里,文武大臣窃窃私语,顶着百官猜疑不定的眼神,顶着某位大臣冒死坦言不畏死的目光,赵潜死死抓着龙椅扶手,手背青筋毕露。
“微臣冒犯天威,愿以一死平息陛下之怒!”
年过六十头发花白的御史以额叩地,光滑鉴人的白玉石霎时留下一滩血迹。
为免三朝老臣血溅当场,赵潜咽下一口恶气,眨眼间生挤出温煦笑容:“爱卿言重。朕,自准了尔等奏请。爱卿快请起。”
老御史求仁得仁,感叹陛下还有得救,颤巍巍被内侍扶起,鲜血自额头淌下,模样好不吓人。
赵潜开口宣召太医。
趁乱,池衍为女儿在盛京边防大营捞了一官半职,直接将此事钉死,再无旁人插手余地。
朝堂一番乱象,君臣隔着十几道玉阶遥遥相望池大将军低眉憨厚一笑,高高在上的陛下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大朝会结束,回到御书房,赵潜神色阴沉可怖,金丝雀笼的鸟儿脖子拧断,光鲜亮丽的羽毛被拔光,死相凄惨,瞪眼盯着某处,死不瞑目。
大监头皮发麻:“陛下”
“陛下!皇皇后临盆了!!”
中宫女婢慌慌张张赶来报信,赵潜眼眸阴霾顿扫,猛地起身,眼前发晕身子微微踉跄,被大监手疾眼快地扶住胳膊:“陛下!”
“摆驾福坤宫!”
福坤宫皇后寝宫。
帝王銮驾抵达门口,赵潜软着腿从御座下来,脑子乱糟糟。
一时是池衍携群臣逼他让步的笑里藏刀,一时是老御史痛骂的声声荒唐,再去想,又是御史磕在白玉石抬头满脸的血
不吉利。
不吉利。
他在大朝会受了好大的气,太阳穴突突发胀,心里惴惴不安。
这样的不安令他想起十八年前忽如其来的异象。
天意示警,随时会有第二颗紫微星取而代之。
自那日起他生出心病。
赵潜脸色发白:为何皇后偏偏是今日临盆,今日他屡屡受挫太不吉利了。
“道长,道长”
容越跟在身侧极力安抚:“陛下且宽心,皇后娘娘定会母子平安。”
“是皇子吗?”
“是皇子。”
赵潜颤抖的手慢慢恢复平稳,容越抬眸快速睨他一眼。
他自是晓得陛下为充盈皇家子嗣做出怎样的努力不惜令池蘅入宫与贵妃苟合以此满足怪癖刺激性欲,不惜日夜操劳亏空本就不康健的龙体。
可子孙缘法就是这般玄妙,耕耘多年陛下只得一子一女,太子胆小懦弱,公主骄纵乖张,一对儿女哪个都不让人省心。
如今在性癖刺激下眼看要等到第三个孩儿降生,还是出自皇后肚子,生下来即为嫡次子,与太子骨肉同胞。
站在男人的角度容越是可怜并且理解陛下的。
站在辅佐者的角度,陛下所行所举实在有失帝威。
不过照他的预算皇后合该后日临盆,忽然提前两日发作,容越轻抚胡须,心底涌上莫名的担忧。
走出皇宫,池衍搀扶老御医上马车。
朝堂文武百官,真若排资论辈,宋老御史还在两位大将军之上。
御史台以清傲为人所知的宋家,从来不畏死谏,武将护国,文臣卫朝纲,帝王也会犯错,帝王犯错时,身为御史有责任放胆直言。
宋傲老了,心还没老。
枯瘦如柴的手按在池衍精瘦的手臂,浑浊的老眼有一抹光亮从中刺出来:“长继,池家世代为忠,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你没忘罢?”
“没忘。”
“池长继”宋老御史面色惨白,撑着一口气没倒下,半副身子趴在后辈肩膀,嗓音沙哑,远没先前在朝堂的慷慨激昂。
池衍侧耳恭听。
“池长继,池家列祖列宗英灵在上,你不会反罢?”
老得磕不得碰不得骨头快散架的宋老御史一语惊人,池大将军一怔之后喉咙发出低笑,笑够了,他字正腔圆:“不会。”
我不会反。
池家不会反。
我会让赵氏父子为大势所趋拱手将这江山送上来。
“那就好,那就好”老御史一口气松懈下来,撑不住晕死过去。
宋家马车渐行渐远。
带着垂垂老矣的大运朝的死忠之臣。
如宋老御史这般的忠臣朝堂还有一小撮,也就那么一小撮,拧成一股绳日防夜防防着乱臣贼子欺君罔上。
想着这些忠臣前世的凄惨结局,池衍没来由笑出声,笑声平添三分苍凉。
远的不说,就说为护君王声名差点一头磕死在金殿的宋老御史,最后被盛怒之下的赵潜一块端砚砸死,死不得其所。
池衍叹惋摇头。
他可以拼死争取萧崇至的支持,却不敢将阿蘅一事泄露一丝一毫于那些死忠之臣。
生为赵氏臣,死为赵氏鬼,劝不来,不见棺材不掉泪。
大势当前,当救一国,救不了闭耳塞听装睡之人。
赵潜是明君吗?
只能说赵潜在努力做出个明君的样子。
可他不是明君。他连守成之君都算不上。
前世在他最昏聩暴戾的时期,割地求和、大兴土木、屠戮忠臣、不顾黎民死活,一干罪孽,罄竹难书。
如今他还没尽失民心,是他还在隐藏。
隐藏骨子里的真我。
但他终有一日会疯给天下人看。
池衍回眸看向中宫方向。
上一世皇后艰难生下一名皇子,过不了两月,小皇子夭折。
害死小皇子的是早年无缘无故滑胎的黎妃。
黎妃被极刑处死之前揭露皇后娘娘以秘药残害皇嗣的丑闻,真正揭开皇室子嗣稀少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