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全城最高点,划一条线,到十里开外的牛妖,大概要走多远?沈流光只对诗文感兴趣,没有学过算术,不过对于一只妖来说,不合常理才是常理。
陈溢彩大叫着从高处跌落,掉在鼓楼下一只撑起的遮阳棚上,遮阳棚下站着一个卖西瓜的摊贩。
“卖西瓜,皮儿薄,沙瓤,香甜可口,一口一个清凉夏的古城西瓜!”
瓜贩嗓音宏润,真声假声拿捏得极有分寸。这么好的嗓子,不用来唱昆曲,可惜了的。
这好听的售卖声,不知又要遁藏在多少人的记忆匣子里很多年。沈流光有些失神,脑子里回想起不知几百年前听过的卖花姑娘的声音:“卖花嘞,兰花赠知己,玫瑰赠佳人,菊花赠自己嘞……”
“啊……”陈溢彩不合时宜的惨叫声打乱了沈流光的回忆,也打乱了瓜贩的售卖声。
“卖西……”一只重物从天而降,将遮阳棚砸出一个“大”字。“……瓜”
那罪魁跌到棚下一堆翠绿西瓜上,犯了众怒,一些瓜当即粉身碎骨以示名节,另一些气冲冲、咕咕噜逃向四方。
陈溢彩摔得懵了头,躺在瓜汁四溢的地上,看着走近前的瓜贩发呆。瓜贩却反应敏锐:“好呀,你这人,你赔我的西瓜!”
陈溢彩这才魂归正位,站起身顺着遮阳棚的那个“大”字,向鼓楼顶上望,空无一人。沈流光早隐了身,在他身侧。他却不知,恨恨地看向鼓楼,心里默骂。他是读书人,当然不能明目张胆骂人,只能吃哑巴亏。
瓜贩也随他看向顶棚,啧啧地惋惜自己新买了几天的遮阳棚,心里这个恨呀,一把抓住陈溢彩的胳膊,决不能让他逃了。
陈溢彩被抓得有点疼,才发现有更亟待解决的问题等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赔。”说着掏出一只碎银给瓜贩。
瓜贩见他出手不凡,知道是个大户,今日不宰更待何时。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将来可是要为官为宰的,怎么这般欺负我这个贫头百姓?”一手收起碎银,另一手又摊开来。“这么多西瓜,可是我全家一年的心血,那点儿银子怎么够?”
“哎,这不是溢彩兄吗?”一群诗社的朋友路过,其中一人认出他来。一身红艳艳的西瓜汁,被一个瓜贩要挟着,滑稽异常。“你怎么这幅模样?”
听完瓜贩委屈的叙述。大家看向陈溢彩的目光更加丰富多彩。
“噢,你也太不当事,打落了人家西瓜,就该赔嘛!”
“想不到你一代翩翩佳才子,也有赖账的时候。”
“溢彩兄,你若未带足银两,我这里有,改日你再还我便是。”
……
陈溢彩明知被讹诈,但苦于面子,只得再掏出十两银子,给了瓜贩。瓜贩笑嘻嘻接过,心说:读书人真是棒槌,这下发财啦。
沈流光在虚空里看他的窘样,也是狂笑不已。
陈溢彩是城里远近闻名的才子,以沈流光为原型写了一部《银瓶梅》,署名兰陵苦笑生,广受礼教束缚的文人墨客普罗大众的欢迎。虽然那欢迎的方式,少了点光明正大,多了些私藏偷阅。
沈流光一直瞧不上陈溢彩那书呆子。不过,他那点儿才情,用来写这部俗不可耐的艳书也算才尽其用。兰陵苦笑生?真是糟蹋了“兰陵美酒郁金香”的作者。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沈流光,本人之故事要比一部《银瓶梅》故事跌宕、诡异奇幻得多了。
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阵波动,大地的感应最强烈,如一只盛开的巨型花朵,不断碎裂成瓣。牛妖近了。
陈溢彩望着远处那个硕大身影,像是在比较鼓楼顶看牛妖和现在看有什么不同。
隐身一旁的沈流光也承认,这只牛妖颇会喧嚣气氛,看一眼教人惊诧,第二眼教人震撼,第三眼教人悔之晚矣,怎么刚刚没有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