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又在寂静的深夜跳个飞快,她生怕离这么近心跳声就会被听到,赶紧退后两三步,佯装镇定道:“你不怕脸抽筋随便你。”
“逗你的,这样我不累死。”他放松表情,把脸转开看向窗外。
两边都沉默下来,黎青梦开始收拢思绪,盯着他侧脸的线条,在空白的画纸上开始下笔。
但其实,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专注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就已经惯性地走势着每一根线条的起承转合。
仿佛她已经画了他很多次似的。
她试探性地闭上眼睛,康盂树蓬乱的头发,康盂树流利的眉峰,康盂树深邃的眼睛,康盂树英挺的鼻梁,康盂树不笑时也会上挑的唇畔,康盂树的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地在她深黑的视线里浮现。
黎青梦一下子慌张地睁开眼。
庆幸的是,康盂树还看着窗外,没发现她贸然的游离。
两人就维持着画与被画的姿态等着康嘉年从房间里出来,只是康嘉年还没来,画却已经快要完成了。
她取下画纸拿到康盂树面前,时间紧张,她没像画康嘉年那样精细,也没有什么特别别出心裁的构思,只是很平实地把男人散漫地坐在夜色窗边这一幕如实记录下来。
因为在她看来,这已经是美到不需要修饰的画面了。
“给你。这不仅是回礼,也是谢礼。”她音量越说越轻,“谢谢这次你带我来京崎。”
康盂树不可置信地摸了下耳朵:“我没听错吧?”
难道不是他有求于她?怎么在她的语境里,变成了他带她呢。
黎青梦刚才一直是站着画,此时脚有些酸,顺势在沙发上坐下,刻意给两人中间空出了一个人可以坐的距离。
她知道康盂树一定会惊讶,解释道:“其实这一次来京崎,我并不太想来的。”
康盂树点头:“担心你爸的身体吧?”
“那当然是一部分。”黎青梦轻轻呼出一口气,“还有一个原因,说出来很可笑,其实是因为……我有点害怕来京崎。因为上一次来这里时……”
她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世情薄,人情恶。上一次来这里的经历,就像是失眠了很久的人终于能够入睡,却做了场迅速想要醒来的噩梦。那种熟悉的东西突然面目全非时,崩裂的阵痛堪比龟裂的地缝,一脚卡进去,再难全身而退。
以致于,她依然渴望京崎,却在要来的时候不敢来了。
“总之就是上一次……不是很愉快。”黎青梦左手揉着右手的指节,垂下眼睛轻声慢语,“但这一次,我过得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她一连说了三个特别。
康盂树转过脸凝视着她。
黎青梦也抬起眼,回视他。
“开心到,足够我把那份不愉快通通驱散。”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静悄悄地交汇,康盂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脑子里装着着一个鸣枪的靶场,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一枚子弹轰地穿透耳膜射中他的感官。
一个几乎从不示弱,总是把自己的感受包裹在内心的人,骤然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却是她好不容易稍微坦承心扉的这一时刻。
康盂树知道自己当下必须给予点反应,这就等于他终于买彩票买到了那张大奖,兑奖窗口都就在眼前了……
可问题是,他是一个从没抽到过大奖的衰人。
黎青梦在说完之后,得到的反馈就是康盂树的沉默,仿佛这一天不是和他一起度过似的。
她刚涌起的那股雀跃迅速冷却下来,补了一句:“主要是康嘉年特别可爱,很捧场,和他一起玩很放松。”
康盂树却没顺着她的话,而是很认真地慢上一拍说。
“我以前来京崎没觉得这里有多好。”他很笨拙地在斟酌词汇,“但是这一次,也许是因为有你带着吧。”他看了一眼她,“玩起来果然很不一样。”
黎青梦的手又开始搓起指尖,压着语气小声问:“哪里不一样?”
“就是感觉挺好玩的。日料很好吃,飙车的感觉很爽,摩天大厦很高,顶楼的视野很好……”他细细碎碎地说着,看向窗外时,接了一句,“就连月亮看上去也格外漂亮。”
听到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之后,黎青梦仿佛坐上弹跳机,晕头转向地被发射到了外太空,一部分的灵魂被抽空,漂浮在宇宙里观测月亮。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
康盂树转回头,看见她脸上吃惊的神色,痞笑说:“别误会啊。我意思就是真的漂亮。”他撇嘴,“我可搞不来日本人说话那套弯弯绕绕的。”
黎青梦当然猜到他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但要说他真的没有怀着那几分刻意吗?
这是她猜不透的部分了。
她故作无谓地耸肩,摆出嫌弃的姿态呛他:“是吗?我看你说话就挺绕的。”
“有吗?”
“有啊。就比如说上次,我飞机飞过你头顶时你要说的话。憋着不说,还故弄玄虚说什么等地球最后那个晚上。”
她还记得那茬,被吊着胃口,对此耿耿于怀。
康盂树拉长语调啊了一声:“那个啊——”
她追问:“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要说什么,随口糊弄我的。”
“怎么可能,当然有。”康盂树再度看向窗外的月亮,“只是怕你听了会失望,所以要保持下神秘感。”
“为什么会失望?”
他顿了顿,避重就轻地接道。
“因为……是很无聊的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