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地面上雪水融化,道路泥泞不堪,笨重华贵的马车不好移动,所以众人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待晚上地面再次封冻,明早回去,今晚上就歇在这庄子里。 夏明存收拾的很妥当,热水火炕一应俱全,芸芸也劳累了一天,叫茯苓拿热水泡了脚,预备早早安歇,她封门闭户,拆掉了钗环,却又听到有人敲门。 定了定神,她叫茯苓去看,茯苓刚问了声谁呀,一个男人就笑嘻嘻挤了进来,慌得茯苓提高了声音:“二爷?二爷您怎么来了?”芸芸听到声音赶紧赶紧穿好外衣,又重新整好发髻。 她再想不到史云海会如此大胆,赶紧开门,开窗,也不怕冷风灌进来,定要把一切敞开。史云海加快了脚步,呈上手里的盒子:“弟妹,这是村口熬的八宝粥,已经五十多岁的大娘熬了三十多年,手艺最老道,快趁热尝尝。” 芸芸矜持的谢过,问道:“怎么不送给祖母呢?我去送。”说罢转身欲走,史云海巧妙一拦,笑道:“老太太早有了,你大嫂子二嫂子还有几个小娃子都有了。这是弟妹你的,快些喝吧,也暖暖身子暖暖胃。” 芸芸被逼得身体微微后仰,不得已伸出手去接那泥金红底莲花碗,那白而细的指头,鹅毛似得轻轻一探,松松接住,史云海的指尖状若无意的掠过,蹭到芸芸的手,芸芸吓了一跳,浑身汗毛都炸起了。这个人,这个人想干什么?!她听说过史家二爷史云海的花名儿却不料他竟如此放肆。 “二爷。”茯苓大叫。史云海立即收回了手,随即又笑道:“何必这么客气,我们本是一家人。怎么以前没见弟妹到我荣桂院里来坐坐?” 芸芸强自定了定神,淡淡道:“我伺候三爷,日日夜夜不敢有半点轻心,哪里还有时间玩耍聊天,二爷忙去吧,等会儿我会让丫鬟把碗送去。” “日日夜夜?”史云海仿佛想到了什么,轻佻的笑了一下:“只怕只有白日,没有夜夜吧。” 你!芸芸好似挨了一巴掌,顿时面皮紫涨,这个人怎么这样轻浮? 芸芸轻轻偏过脸,思量接下来怎么办,直接把热粥盖到他脸上?她砰的一下,把碗摔在地上,捡起手里的薄瓷片狠狠的盯着他,冷声道:“抱歉啊,二叔,手滑。” “哟,三贞九烈……” “今儿,你可认得我了。”芸芸比上他的眼睛。“你若再靠近,我有可能再次手滑” 史云海弯腰大笑,“好,好个三婶子,您只管好生歇着吧。”这才一摇扇子转身去了,芸芸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脊背上冒出冷汗,整个人浑浑噩噩,茯苓吓了一跳,急忙来扶住她:“少奶奶,少奶奶?”芸芸勉力撑起身体,问道:“夏明存呢?你去叫他过来,给我好好把着这道门。” 她飞快的跑了出去,芸芸独自待在狭窄憋闷的屋子里,觉得周围的黑暗和凉意一阵阵扑到身上来。 夏明存在检查各方主子们烧炭用水的情况,听到芸芸传唤,立即赶了过来,他刚进屋,芸芸就对茯苓喝道:“关上门,守着。”茯苓不明所以却立即照办。 庄子上厚重的木门啪的一声关上,室内顿时更加黑暗压抑,夏明存抬头看到芸芸,心里突的一跳,她穿着暗紫铃兰花裙袄,黑黝黝的头发散在肩膀上,身段一袅,整个人摊在椅子里像一副纸画,她目光悠悠转过来,看了他一眼,针一样,又气又怨,紧接着人就站起,飘乎乎近前,像画被风吹的,她一下子扑到夏明存怀里,夏明存下意识的伸手抱住她,抬头又低头,然而他的手臂还没用上力量,芸芸就动了。她忽然挥舞拳头用力的往他肩膀上,胸膛上打砸去……用力很大,打在冬季的棉衣上咚咚噗噗的响。 夏明存这下可是万万没想到,他有心抗住她,又不敢用力,想要让她停下,又不敢大声,只得低下头去,轻声的哄:“少奶奶,你仔细手疼。” 芸芸的动作慢下来,手腕渐渐失去力量,哭声渐渐出现,她低着头,磕在夏明存的肩膀上,委屈,恐惧,痛苦,愤恨……种种情绪纷至沓来,让她像一根蒲苇似得,迎风倒掉。 “你这个混蛋。” 她该骂史云海,但挨骂的人却是夏明存,就是仗着她心里有他,没有吃巴掌。 你个长工!你偏偏是我的长工。 夏明存心里一颤,轻声道:“骂得好。” 那是真的,那不是梦也不是幻,他确实唐突了她。他手臂用力,抱住她,却在箍上她腰的一刹那又被用力推开,芸芸抬起头来,腮帮上微微湿润,眼角显出红色,偏偏瞳仁大亮,她下巴一点,指指外面:“你看着,不许再叫别人进来了。不然,我就死在这儿算了。” 夏明存赶紧道:“切莫赌气,您好好休息,不会有一个人靠近的。” “你又算什么?” “我什么都不算,可我的人,我的身体,我的命都可以拿给少奶奶用。” “傻子!”芸芸看他下巴绷的紧紧的,拳头攥住,仿佛憋着一肚子气,随时要去找人拼命一样,一下子又不恼了:“好了好了,你自去休息吧,派人盯着点,睡得灵醒点就是。” 夏明存哪里肯依,到底在外房大长条案搁了张铺盖睡了一夜,夜里爬房梁的耗子却知道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次日一早,史家赶着出发,老太太年迈之人原本就少觉,她一醒,几房少奶奶就都得去请安,紧赶着梳洗准备,老太太看芸芸神色有点憔悴,便道:“三儿媳妇,你这是受凉了?” 芸芸忙道:“没事,就是忽然换了位置,睡不太好。” “年纪轻轻的,竟然择席。” 芸芸不好意思的笑了,李氏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大少奶奶给老太太把袄穿上,老太太便就着话头问:“大媳妇,你的宜兰园也很久没住人了,还习惯吧,有哪些不凑手的,就只管跟二婶子说。” 陈氏也谢过了老太太:“我什么都不缺,您只管放心,就是我预备把柏仁的师傅调过来,开个西席,毕竟功课耽误不得。” “好,这是正经事,我回去之后立即派人支取银子办去”李氏赶紧接话。老太太关怀了另外两个媳妇,偏没有关心她,她心里可有点不愉快。 浩浩荡荡的队伍又出发,芸芸的车子依旧跟在女眷队伍的后头,再后面就都是些丫鬟婆子了。这种场合下,任是他史云海再大胆也不敢胡来,太阳一照,阳光明媚,让人的精神压力都小许多,芸芸放松下来,昨夜没睡好,这会儿在马车里晃晃悠悠的,很快迷糊过去,头靠在车厢壁角上,耳环一荡一荡,茯苓在一旁看到了,拿出一张紫羔皮小毯子给她盖上。 睡着睡着,车忽然停了下来,前方响起一阵喧哗混乱,芸芸吓了一跳,赶紧叫茯苓搀扶着下车,这时候大少奶奶陈氏,和二少奶奶李氏也已经走了下来,连老太太也打起车帘子着急的喊:“怎么了怎么了,赶紧去看看。” 陈氏也担心,她的长子也在前面骑马呢。正忐忑,就见史柏仁催马过来,滚鞍下马见过各位长辈,老太太急的一叠声的叫:“赶紧说,到底怎么了。” “二爷”史柏仁看了李氏一眼:“二爷从马上掉了下来,摔的不巧,恰亘在石头上,伤到了腰椎,刚被人抬到车上去了。” 在场人都有些意外,这种没经过什么事的妇人当场就愣住了,唯有芸芸,惊诧之余,心里痛骂一声“该!”老太太急的拍腿,对李氏嚷嚷:“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伺候!” 李氏这才回神,提着裙子往前赶去,慌得小丫头忙忙搀扶,生恐她也摔上一跌。靠近了一看,真是兵荒马乱,史云海正在马车里,摊平了身子嗷嗷惨叫,浮白的脸上一层黄汗,李氏急忙上去拿手绢擦汗,又嗔史云海“怎么这样不当心”又骂下人“还不赶紧请大夫”。 这马车都出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地哪里请的来,便是有庄子上,庄子上的能治伤寒感冒已是有本事,又有什么好外伤大夫,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推了夏明存出来说话。 李氏气的俏脸发白:“你,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啊?啊。夏明存一脸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