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少年与心事(1 / 1)俏主母的小幸福首页

陈氏似乎不太喜欢这大宅子,对府中的喜庆情绪反应淡淡,而下人已习惯了她的不勾言笑。    大家对大老爷未归这件事也不敢多加议论。虽然他们也好奇往年都是“相敬如宾”“和美典范”怎么今年就例外了。    知道内情的老人都清楚东昌侯府原本是看不上靠女人上位的寿安乡伯府的,奈何当时贵妃盛宠,迫切想给娘家添助力,哄着帝王指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否则依大少奶奶的出身人品又怎会是个区区知州夫人?她这么多年始终意难平。    因为主人的缘故,这宜兰园也格外安静,虽然婢仆众多,却无一丝杂音。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房舍间响起哒哒的脚步声,一个圆领蓝衫的倜傥公子从书房进来:“母亲,您看到我那个竹子笔筒了吗,竟然没带回来不成?”    这房子陈设简单,他一边问一边走到了桌子边。一眼,立即被纸上那端秀的小字吸引了。    “冻云,远山,荒村,夜烟……”他原本思量颇久,觉得总不尽意,如今这一改“遥想春城会,好柳隔河看”如此天然,如此简单,偏偏又说不出的韵味。    柳,春日柳,朦胧曼妙不就在那一隔吗?水与柳本是绝配,还有那以近化远的一隔,层次与空间也一下出来了。说到底何处无河何处无柳,这本是寻常之景,只是难为对方怎么想到的。这下子搭上前两句从画面到意境都合了。    大奶奶陈氏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走出来,穿着宽松的秋香团花大袄,头发上腾着些水汽,她慢慢靠在躺椅上,由丫鬟给她膝盖上铺上龙须方巾褥,放上银丝珐琅小碳盒,这才慢悠悠道:“做什么大呼小叫的。别以为回来老宅就可以放松了,我可是会死死盯住你的。”    她说完,发现儿子没有反应,懒洋洋翻起眼皮,笑道:“柏仁?可不是累傻了,你刚寻什么呢?”    史柏仁却扭头问丫鬟:“琴书姐,刚才谁来过?”    “三少奶奶来过,那不是礼物?三少奶奶虽说出身寒微,但是挺懂事的。”琴书打开梳妆匣子给陈氏拢头发“人也好看,行事大方,不比京城里有些小姐差,若叫人带着见见世面,可是了不得呢。”    史柏仁有些意外,他听说过一耳朵病秧子三叔成婚的事,但根本不曾放在心上。他把她带来的礼盒打开看,发现里头放着一盒子自制的胭脂,一副新绣的灯罩子,还有整个松树根抠的笔筒,根脉自成底角,纹理自然古朴有趣,当即忍不住拿起来把玩。陈氏也看到了,指指琴书:“那个灯罩子做得挺费功夫的,也难为她肯花心思,放到屋里去吧。哎,柏仁,问你话呢,刚寻什么呢。”    “哦,母亲,我不寻了。这个送给我吧。”    “喜欢就拿去,什么大不了的。”陈氏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却在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儿子宝贝似的捧起来,又是一笑:“真是不长进。听着,过年期间自然热闹的很,那些不长眼的下人只会一味讨你的好,我把话说清楚了,你若敢仗着老祖母溺爱,贪玩耍,荒废了功课,看我不请戒尺抽你。”    史柏仁大兔子一样的乖巧:“不敢不敢,母亲大人只管放心。对了,我用不用去拜见三婶啊?”    陈氏看他跃跃欲试,嗤了一声。“慌什么,要见也不是这个时间。那三院里病气冲天,她又是新妇,又得伺候病人,你急吼吼的赶过去,倒是跟她生事呢。”    史柏仁闻言有些扫兴,陈氏嗔他:“总是兴兴头头的,明儿你得先去拜见族老,今儿早些休息。”  ~  自打大少奶奶回来,芸芸原本以为会多些热闹,不料大少奶奶竟是格外贞静的性子,平日或做针线或诵诗书或督导两位少爷做学问,除了请安,外事一概不闻,这真是叫芸芸意外。她原本为改诗文一折提心颇久,一连数日没有动静,便晃过去了。    中间也有史柏仁过来,跟许荠一起读书,芸芸很开心,特意亲手做了芙蓉榛仁酥,柳叶小肉包给两位吃。    史柏仁是个温驯的男孩子,带着书生蓝巾,穿玉色锦衣,十六七岁,身段还带着少年的瘦弱。他看着许荠写字,拿了点心,跟芸芸道谢,笑问:“许小公子这书本的扉页上,有恭祝鹏程万里蟾宫折桂的字样,是婶娘您写的吧?”    芸芸看了看,指着那“愚姐谨送”的字样,笑道:“可不是嘛,叫你这芝兰玉树见笑了。”    史柏仁忙笑道:“哪里,婶娘过谦了,我是看许公子写字,笔法笔锋是有些功夫的,必然被内行人指点过,小公子却说是婶娘您开的蒙。”    “小时候父亲跟学写的,早些年还时常写呢,后来家道不行,琴棋书画就换成了柴米盐茶。”芸芸回忆起往事,面上有些惆怅,但随即就收敛了,笑道:“如今还有拿笔的机会,我已经很开心了。”    史柏仁面上有些唏嘘。这是个青春烂漫看着规矩却想法很多的少年,美丽而略微有些才华还命运不济的女子总是能格外引出很多人的怜惜。正处在容易想多的年纪的他转瞬间已脑补出了李清照,朱淑真,鱼玄机等等等等美丽有才却命运不幸的女子。    这社会上识文断字的女人是稀缺产物,有一分会被夸张成三分,若她还长得漂亮,那更了不得,足够夸张成十分了。小小的史柏仁看芸芸恰处于这种状态。只是芸芸却不认同,她对小爷那同情而沉惋的眼光只觉得好笑:你个小孩子又懂我什么呢?    给这两人磨了一大匣子墨,让他俩写完,写完就给他们吃亲手熬制的芝麻冰糖葫芦。史柏仁现在已经开始写应试文章,芸芸很开心许荠能跟他一起进益。    临到他回宜兰园,芸芸拿了个锦囊出来,笑道:“听闻大少奶奶回来以后,因为旅途劳顿,身子总是不爽快,畏寒体重,这是用惠草干和萱草叶做的,安枕助眠,你捎带过去吧。”    史柏仁躬身一礼:“代家母谢过婶娘一片关怀之心。”    芸芸看着那清瘦文雅的少年慢慢远去,觉得他有礼貌又有风度,还透着一股书卷气,跟自己以前的父亲是同一个路数,心中十分喜欢,笑着一推荠哥儿“你看,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你可要好好努力。”  荠哥儿却眨眨眼睛道:“不学,我想学夏大哥那样。”    芸芸听到下人窸窸窣窣的笑声:瞧瞧,果然小门小户没见识,贵公子不学,要学长工。芸芸有点脸红,有点气恼,抓抓他的头发:“尽胡说。忘了得快快出息找爹爹了?”    荠哥儿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敢忘,不敢忘。”却又不甘心的问:“可我觉得夏大哥那样的也挺好啊,你不喜欢吗?”    顽童问者无心,芸芸听者有意,许荠幼稚的话却像一道雷劈在她心里,五脏暴跳,连脸皮都要烧起来。你喜欢那样的吗,你不喜欢吗?这问题她怎么敢深入的想。措不及防间,脑海里又闯入那梅花明月下的一幕,那炽热与甜蜜的吻的滋味,芸芸的身体都要酥了,她急忙甩甩头丢掉这个念头,觉得又羞耻又渴盼。    他本是风华正茂好二郎,她是规格小妇女红妆,本该是毫不相干,却偏偏隐约相连,越是禁忌,越是有趣,越是诱人痴想。    “姐姐?姐姐?你想什么呢?”荠哥儿拉住她衣襟。芸芸急忙回神:“我在想等会儿做点什么给你姐夫吃。”    “姐姐对姐夫真好。”    芸芸更是羞愧,脸皮都烫起来,觉得自己简直是道德败坏的坏人。    “我刚才跟史公子说了我想去知州府或者书院跟他一起读书的事。”    芸芸意外,嗔许荠多事,这么重要的事肯定要亲自准备了礼物由她拜会陈氏商量决定,哪能口头一句这么随意?许荠却很得意:“史少爷说我聪明,还说我乖巧,一处读书比他一个人更有意思”芸芸这才不说什么了。    自被许荠一问扎心,芸芸就心神恍惚,到了吃晚饭的光景,先是摆错了碟子,又是撞到了酒杯,给荠哥儿夹的花生米掉在了地上,给史云长剥鱼,小根鱼刺竟然没有剔除干净。她急忙道歉,站起身来,裙摆又绊倒了圆凳子,咕噜噜漆红雕花海棠式椅子滚在地毯上,芸芸更加局促,史云长道:“你这是怎么了,裙子里藏猫了?”    芸芸一下子红了腮帮,勉强笑道:“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那晚以后,夏明存竟然都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着她。芸芸原本料想了种种可能,包括他打死不认,他耍无赖,再或者他狠上一把,直接把自己抗走私奔,但却完全没想到这种结果,她很紧张很忐忑,却藏着些窃喜和期待……然而他直接玩起了捉迷藏,一下子把她冷了下来,徒留她自己想也不是忘也不是,百抓挠心。明明你都亲我了,这人,混球!芸芸几乎要委屈上了。    她一腔心事却得藏得严严实实压得密不透风,把自己塞得满满当当东摇西晃,怎能不出岔子?第几天那憋闷和纷乱玄想一直在发酵,今儿又被许荠一撩,终于绷不住了。    史云长想了一想,道:“你在担心祭祖进祠堂?那可真没什么好紧张的,到时候由大奶奶领着呢,你只管跟着照做就是,其实也就是那高门楼看起来唬人一些。”    芸芸趁机下台,忙不迭的点头。    临到傍晚时分,她还是按捺不住了,拿出一壶酒,想了想又搬出两壶,放在红漆大托盘上叫小泥鳅端过去:“这阵子大家都辛苦了,都分着喝了吧。”芸芸特意交代一句:“你那夏大哥不喝黄酒,不用给他。”    平日才不会这样,奈何越是关注什么越是要藏着什么,芸芸话音出口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小泥鳅嘿嘿笑:“那您放心,夏大哥喝不到,他被打发去安排祭祖事宜了,祠堂周围的房舍都要打扫了预备少奶奶小主子们休息呢,老太太说他仔细,认真,所以派他去盯着。已经去了三天了……”    芸芸咕咚咽了口吐沫,手指不由捏紧了帕子,原来是这样,呀,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