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鹤院的篱笆不牢,换大夫的消息很快就被管家的李氏知道了。她愣了一下,问“胡大夫不是用了这么多年了嘛怎么又换了姓张的?” 当初费力拉拢的刁婆子被赶走了,如今得用的胡大夫也被换掉,这三少奶奶才进门几天?她不得不起疑,这是偶然还是有意:哼,还说不想抢管家权。 “我派人打探清楚了,胡大夫刚出馆去了,这才请了张大夫,因为三爷病的急。”王婆子摸清楚底细赶紧来通知最近一肚子莫名邪火的主子。 “前几天还夸有了新奶奶,秋冬无病痛,这下子打脸了。老太太也不过是为她能开解三爷胸怀,伺候的好这才一日三次的夸她,喏,不经夸。”王婆子颇为滑稽的一摊手,逗笑了李氏。 李氏剔了剔红艳艳的指甲,把药方子打开了看:“哟,这是上火。不上火才怪嘛,那么一块鲜羊肉放在身边,自己却只能干锅熬油。”她想到那“病废佬”和“乡下妞”的温馨样又好笑又恶心,嘴角勾起一个颇为恶劣的弧度。 “去,拿药吧。” 王婆子特意问到:“还照旧?” “啧,三爷的情况谁不知道?那就是个无底洞。也就是史家有闲钱折腾,搁在其他人家早扔在乱葬岗了。说句实心话,往年不是三爷自己说不想活了,让老太太放他走,老太太死活不依?老人说是爱,也是私心,弄得病人好人都不痛快。你反过来想,咱们这手段才真是为三爷着想呢。” 王婆也不多说什么。 史云长忽然生病,芸芸才是最着急的一个。她满心打算的是平稳度过这个冬天,趁着过年大家都高兴,就跟老太太开口把荠哥儿接过来,这下子全泡汤了。偏偏一碗药又一碗药喝下去,都没有用,芸芸几乎担心他死掉,她现在可不能当寡妇呀。看着昏迷不醒的史云长,芸芸急的哭出来。 史云长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啜泣,朦胧中看到梨花带雨惶惑无助的芸芸,长久僵硬的内心泛起一丝久违的酸麻。 她哭了……有多久没有人为他流泪了。这个时候他死掉,还会觉得意外和害怕的,也只有她了吧。 老太太坐着雪椅,被一帮丫鬟簇拥着,前呼后拥的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你们这些人,都大了胆了,当我死了,三儿病了这几天了都不告诉我。” 芸芸吓了一跳,眼泪都没来得及擦,老太太那穿着紫红哆罗呢飞毛大氅的身影刚出现,她就噗通跪下了。“给祖母请安。” “别请安了,三儿病了我还安什么呀。” 李氏跟在后头瞧热闹,心道他是哪天哪日那年月没病吗? 老太太看了一眼面黄唇白的史云长,长叹一声,回身坐在旁边的贵妃榻上,戴着红宝玉扳指的手啪啪的拍桌案,富态脸上眼睛瞪得像铃铛:“你们这些人,打量我老了,糊涂了,就随心所欲去了,躲懒的躲懒,自以为是的自以为是的!我告诉你们,只要我一天还活着,谁都别想欺负我三孙子。我人不在这里,我的心我的眼都在这里,你们还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啊。” 老太太年纪虽大,骂起人来依旧中气十足,一屋奴仆吓得战战兢兢,跪了一地。芸芸硬着头皮,膝行几步,伸出手指轻轻拉住老太太酱色火烧里的大毛厚裤腿,“祖母,三爷是三日前病的,当时就找了大夫了。因为大家说三爷头疼脑热是平常事,又顾念您老迈年高,这次没有回禀,绝不是藏了私心。” 茯苓上前叩头:“老太太,三少奶奶衣不解带伺候了两天两夜了,一直巴巴的守着,我们替换都不依的。中间我们也说去知会老太太一声,但是…” 茯苓话未说完,李氏便赶忙接了话茬:“下人们瞧着老太太高兴,想着三爷本就三病五病,估计也没太在意,这种事确是有的。您老且消消气,看三爷要紧。” 她冷眼旁观,心中冷笑,状若好心的劝解道:“少奶奶毕竟年轻没经办过事儿,您老也别怪她了,她是软性儿,经不住三爷摆弄,爷想坐着就坐着,爷不想吃药就不吃药,这能不坏事嘛。以后可不敢这样了啊?” “老三媳妇?”老太太余怒未消,又起一怒,芸芸听得额头汗都出来,她忙道:“前些日子是按摩和推拿还养和脾胃,所以略微减了点中药,大夫也说有起色的。这几天的药都有吃的,一碗都不少……” “你这是自作聪明,我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还比不过你这二两能耐?” 芸芸被发作这一通,又气又急,羞得满脸通红。 史云长晕迷中挣扎出一口气,胸腔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咳嗽,众人一惊,立即回头去看,老太太当即起身,芸芸药靠近被挤了一下,竟然没能靠近。“三儿,三儿,你怎么样?” 史云长微弱的眨了眨眼,颤巍巍叫了声“祖母,你来看我了。” 老太太急忙抓住他瘦弱的手:“你想吃些什么?给奶奶说啊。药呐,快拿药过来。” 史云长却微弱而坚决的摇了摇头,他探头看芸芸:“你怎么哭了,哎,别哭了。我除了刚病之时见祖母泣零,这多少年不曾见人落泪”史云长的话是真心的,在场人都愣住了。 老太太闻声昏花的老眼又泛出泪光,众人见状自动闪开,露出一条路给芸芸,泪珠又滚落下来,走到床边矮身趴在床头,眼睛红的像只兔子。老太太哀叹一声:在场人人虽多,不乏血亲,但爱人之心跟她一样的,却只有这个新妇芸芸。 “从今以后,你可都好好吃药吧。”芸芸的哭腔叫人听得无比心疼。史云长瘦弱的胸膛急剧的起伏着,想要怜惜的爱抚她的头发,却支撑不起胳膊,他扭动脖子看向祖母,虚喘着道:“奶奶,别骂她了。” 史老太太哪里还说一句重话,她抹着眼泪道:“好好好,都听你的。”又慈祥的看着芸芸:“好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又叫茯苓:“还不赶紧扶你主子起来。” 茯苓当归忙不迭的行动,李氏看着芸芸娇弱无辜的模样却十分看不入眼,她狠狠扫了眼芸芸纤弱的腰身娇荷般的侧颜,不为人知的翻了个白眼:这种看上去柔弱如白兔的女人最容易魅惑人心了,二爷如此,三爷这种病痨也不例外。 芸芸在一边收拾妥当,老太太又催着下人拿药过来,亲自喂给孙子喝,但史三却再次拒绝了,他苦笑,流下一滴浊泪。他吃了三天的药,每天都吃了,却没有用,看来我命当此绝矣。呵,当日戏言身后事,如今都到眼前来。他忽然觉得上天真的残忍,无事可可的时候,偏拖拉着不死,如今想多活些时候,却偏不如愿。 “你一定得扛着,不为自己,也为我为你媳妇。”老太太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至少等我合了眼去了,你要怎么样我也管不了,但只要我还没撒手,你就不许有事”老人是最心酸的,原本以为冲喜取得了成效,这刚开心没几天,就急转直下,有下世光景了。 芸芸打叠起精神,从药匣子里拿出薄薄一片参,给他压在舌下,然后用手轻轻揉胸口。她心里知道史云长常年都吃药的,身体已经习惯了,一旦生病服药,自然效果不如正常人明显。 她一边担惊受怕,一边给自己强调:耐心耐心。这几天她一直用不起火的西洋参给他提着气。 “老太太不用太心急,三爷也不用太灰心。”有人进来请安,身姿潇洒气质不凡,他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气场,进来之后,压抑和悲情立即被冲淡了,仿佛半亩方塘冲进一大股活水。 “张大夫,有劳您再看看。”夏明存看看满室中人或真或假的悲戚,心中叹了口气,他见到老太太被一帮人簇拥着浩浩荡荡的过来,就知道要糟,芸芸肯定是被人下舌头了,老太太说是来探病更像是问罪。 这府里能有谁帮着刚嫁来的三少奶奶说话?也只有大夫了,明理正直而被李氏替换走的大夫。李氏看到这小老头的刹那,脸色立即变了。 “张大夫?” “嗯,三爷说胡大夫不如……” 芸芸话音未落,就被李氏截断:“祖母您忘了,原是我们商量定的,张大夫起死回生好钢用在刀刃上,哪能被咱们家占着。您的太平方子也是胡大夫他开的,不是挺有用嘛。” 李氏有点急头,老太太不满的瞪她一眼。张大夫秉性耿直谁都不忿,一梗脖子放下药箱,上来望闻问切,这一看脸色,就把芸芸刚给含进嘴里的人参片抠了出来。 “暴殄天物!” 芸芸臊的脸皮发红,这张大夫咦了一声,又一看那参片翻了个白眼:“你含个木橛子干嘛。” 啊?芸芸瞠目。李氏有点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