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滢一怔圣上同她情好,两人夜夜宿在一处倒没什么,毕竟太后也是盼着她有身孕的但是如今她已经有了,再住在这里恐怕不大适宜。
她身体康健得很平常都没怎么请过太医但是也不知道怀孕中这个孩子会不会折腾人万一孕中容色消减两人又没有办法太亲昵,也不知道是否会有损她同皇帝的情分。
&ldqu;怎么了,还有什么想说的?&rdqu;圣上握住她的手,&ldqu;孕中的人多思虑,阿滢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同朕说一说,便是心里还惦念着也能少去一半忧思。&rdqu;
女人怀孕和生产的时候身子最娇贵一点磕磕碰碰都是天大的事情眼下只要她能高高兴兴地养身子便是比什么都强的。
这话原是她说过给圣上的,现下又被反了回来云滢笑道&ldqu;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只是我担心……&rdqu;
圣上极有耐心地听着她说话却见云滢悄悄凑过去附在他耳边笑道&ldqu;七郎夜里可不似现在这样好说话我平日都伺候不住,何况现在呢。&rdqu;
云滢一击即脱,离他稍远了一些,她笑吟吟地望着圣上&ldqu;万一官家耐不住想要召幸旁人那是我这个贵妃去侧殿睡,还是官家同这位妹妹去侧殿合欢?&rdqu;
女子兰息温热,现下云滢说什么都不要紧,圣上被她作弄揶揄其实并不怎么生气,但瞧她这般狡黠,退到一边去笑他,忽然就想吓唬吓唬她。
&ldqu;这有什么,&rdqu;圣上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的笑容渐渐消失,&ldqu;太医不是也说,前三个月忌讳,后面多注意些也就是了。&rdqu;
云滢瞠目结舌,她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同她说这些,拿扇子打了一下他的手&ldqu;这又不止咱们两个,还有孩子在呢,七郎说得愈发不像话了。&rdqu;
&ldqu;朕与你这些时日说的做的恐怕也不算少,况且原也不是朕先提的这事,&rdqu;圣上握住了她那没怎么用力打过来的手,目光清澈如泓,&ldqu;宫中没有比福宁殿膳房中更好的御厨,朕素日也没有什么挑食忌口,你想吃什么就叫他们做,不爱吃咱们就是喝些米油也能度日。&rdqu;
前两位公主的母亲前期也是恶心地吃不下饭,闻到膳食的味道就要呕吐,圣上对此也偶有闻知,他既然要云滢留在明光堂中亲身照拂,这些小的委屈都不算什么的。
&ldqu;我又不是老娘娘当初病得那个样子,喝哪门子的米油,我还没怎么难受呢,七郎怎么连吃糠咽菜的日子都想到了?&rdqu;
她要是到了对饭菜提不起兴趣的那个地步一个人不吃也就算了,哪有委屈圣上陪着她不吃的道理,至多他躲到前头去用膳就好了。
云滢倚在他身上,&ldqu;就是为了不叫官家受这份委屈,我也得多吃几口的。&rdqu;
&ldqu;不必太勉强,逼着自己吃了又要呕出来,这对你自己身子最不好。&rdqu;
这一点圣上不用问太医也清楚,这对她的肠胃咽喉都不大好,从前多是云滢来说,他听着就好,但现在竟是反过来了,心下千言,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同她说才最合适。
两个人现在就是说多少话也不会腻烦,但还没等圣上觉得将一切都说好了,江宜则已经回转了明光堂来,他满脸喜色,向圣上与云滢行礼,&ldqu;回官家的话,老娘娘和太妃听见之后高兴得不了,说是叫贵妃歇一歇,等两日再去请安,还嘱咐奴婢请圣上现下若是得空,往回心堂去说说话。&rdqu;
江宜则称云滢作贵妃,那必然是太后已经准了的,云滢松了一口气,但忽然又有些担心,她不无忧虑道&ldqu;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老娘娘要现下请官家过去吗?&rdqu;
&ldqu;太后现下与朕的心情是一般欢喜的,阿滢不必多虑。&rdqu;圣上吩咐其他内侍赐江宜则一杯解暑的茶,安抚云滢道&ldqu;朕去见了太后便回来,先让人将江山图拿给你看,阿滢瞧着喜欢哪里,咱们再说别的事。&rdqu;
&ldqu;玩笑罢了,七郎怎么还当真了?&rdqu;云滢推他出去,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拽住他的衣袖不放人走。
&ldqu;若是再不放朕去,一会儿连教导孩子的太傅和傅母朕都要择出来了。&rdqu;圣上瞧她反反复复,其实自己也是极舍不得她的,但两人又不在这一时半刻,便笑着催促她道&ldqu;阿滢在朕衣袖里找什么呢?&rdqu;
云滢不言声,将圣上的暗袖捏了一个遍,当捏到那枚荷包的时候才拽了出来,眉目间欢喜得不得了,&ldqu;我瞧瞧陈副都知有没有替官家遮谎哄我,原来七郎真的将我的心意笼在袖子里了。&rdqu;
圣上无奈地望了一眼闻声出列的陈副都知,又瞧了瞧云滢,温言同她道&ldqu;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殿上熏香太浓,又有酒宴,怎好戴你的东西?&rdqu;
无论男女,都爱夸耀心上人送的东西,圣上也不能免俗。
但有些事情又不是摆给人看的,两个人之间的绵绵情意是他与云滢之间的事情,没必要为了显示而拿到这么嘈杂的地方,万一被酒渍所污,便白白费了她一番心。
&ldqu;那我簪着七郎送我的玉钗到处招摇,想来官家必然是不赞同的。&rdqu;
&ldqu;这玉簪除了质地尚可称道之外也算平平无奇,旁人见了不知道你在招摇,还当你是节俭。&rdqu;
圣上淡淡一笑,他于书画金石之外,偶尔也会雕刻印章,不过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做一支玉钗还是有些为难的。
但是这些难处,当然这制钗的匠人不能说与她知道的,两人的手艺只能说是半斤对八两,她便要来取笑了。
云滢见圣上说完那番话后又将荷包取了回去佩戴在腰间,不免得意了起来,明知故问道,&ldqu;那圣上现下怎么又肯戴了?&rdqu;
圣上想要像往常一样,敲一下她的额头,忽然想起来她现在有免死金牌傍身,最终也只是瞥了她一眼,真的吩咐人去拿了图册过来,自己向外走了。
云滢看着圣上逐渐严肃起来的神情,忍着等他走了才转过身去靠着仰枕偷笑。
岫玉面带喜意地走进来,瞧圣上虽然走了,但贵妃还是高兴得很,便躬身请示道&ldqu;娘子,官家吩咐说您方才一口膳都没有用,如果想用些什么,就直接叫膳房做了送过来。&rdqu;
云滢摇了摇头,她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懒待用膳,现下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也一样吃不下,&ldqu;用完膳就得吃那些安胎的药,我才不吃的,等圣上回来一块用晚膳就好。&rdqu;
……
太后在会君山附近的回心堂住着,而太妃住在旁边的远条馆,这地方清幽,又方便直接引入活泉,两人常常相伴游山坐船,几乎是不出来的。
圣上进来的时候,张太后正在与太妃下棋,张太后执白,太妃执黑,而杨太妃见圣上进来请安,便将手中捻着的棋子随手放了回去,笑着起身颔首&ldqu;太后今日兴致高,棋风强劲,妾是杀不过您的,还是请官家相陪罢,改日官家不得空,娘娘再唤妾来。&rdqu;
&ldqu;七郎这样静悄悄地进来是想要吓唬谁?&rdqu;太后微微一哂,但还是招手叫他坐到身边来,对杨太妃笑道&ldqu;你也真是的,吾刚赢了你十几个子,这就想要溜走了?&rdqu;
杨太妃一向是知情识趣的人,她清楚太后请皇帝来是有要紧的事情说,虽然她同太后关系好得紧,但如果太后还不想叫她知道,那她早早闪躲了才是正经。
&ldqu;谁叫官家来得正巧,就请圣上尽一尽孝也是好的。&rdqu;杨太妃向太后福身告退,&ldqu;妾还有些经书要诵,都是在佛前发过大心愿的,不敢有拖延。&rdqu;
杨太妃出了回心堂往外走,宫人们将拧过温水的帕子双手呈给圣上擦脸,之后又拿了下去。
&ldqu;外头这样热,难为皇帝还立即走这一遭。&rdqu;
太后也不在意下棋这一点事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圣上,她今日高兴也高兴过了,倒是想起同皇帝算这个帐来了,&ldqu;总和皇帝说,你这个年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哪能早早定下旁人的儿子做太子呢?&rdqu;
这桩事她原本就不赞成,圣上过继一个孩子在身边也不是不行,毕竟先帝也这样做过,那是为了招来自己的孩子,像是先帝也养了一个继子,但是先帝从来便不是真心的,仍旧盼着能有一个真正的皇子出生。
虽然圣上是嫡子也是长子,但那也是因为后宫中皇子不易成活、多有夭折,一直到先帝五十五岁之后,内廷才再无子嗣出生。
&ldqu;虽说天子之梦是应上天之兆,但是总也有苍天见怜的时候,&rdqu;太后想起他在自己病榻前说的那些叫人难过的话,把棋子丢回了玉匣,略有些责备的意思&ldqu;叫人厚赏周王府,将人家的孩子还回去罢。&rdqu;
这个孩子是养在皇后身边的,圣上虽同她说决议立储与皇后的干系不大,但那疑心的种子已经种下,即便圣上同皇后的关系并不好,完全没有必要为了皇后遮掩,太后想起来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ldqu;七郎得多为自己的骨肉想一想,&rdqu;太后人虽然已经年迈,但是还是忍不住会替皇帝操心这些事情,&ldqu;当断则断,无论云氏腹中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只要你在一日,就不该叫他成为人心所向之主。&rdqu;
云滢能下狠心损伤自己的身体,其实她哪怕知道里面或许有一点算计的成分,但也不是没有动容,只是皇帝连续这样越级晋封,太后也觉得十分不妥。
可是她最终还是允准了圣上的提议,除了因为要顾全儿子的颜面,也是因为有意要彰显圣上一旦有亲生骨肉,那么继子是一点妄念也不该存有的。
圣上去拿棋子的手一顿,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云滢这一有孕,固然叫他欣喜,但是从前所定的事情,便得悉数推翻重新敲定了。
&ldqu;太傅同朕说,介仁的书读得还是不错的,&rdqu;圣上勉强笑了笑,同太后说道&ldqu;不过阿娘说的也在理,若是贵妃生下皇子,朕便下旨册立东宫,再绝了旁人的念想不迟。&rdqu;
太后瞧他肯听,便不再多言,毕竟她同皇帝的关系现下处于一种又亲密又小心的境地。
他们像是母子一样随口说笑,但又不得不时时刻刻拿捏分寸。
&ldqu;吾知道你今日高兴,但七郎未免也太高兴了一些。&rdqu;太后的语气亲昵起来,她慈爱地责备着圣上&ldqu;官家怎么像是孩子一样,大殿上失仪,还直接就封那孩子做贵妃了?&rdqu;
&ldqu;要吾来说,你既然喜欢她,那便先晋一个贵仪也使得,等生产后再论功行赏,四妃里面你随便择位置,岂不是更叫人宾服?&rdqu;
太后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对待后宫封位的随意,其实皇帝是可以拿捏封赏的分寸,叫嫔妃们心中得到安慰的,或者将这件事交由皇后来做,也叫人心服口服,但是皇帝可能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ldqu;不过是迟她几个月的事情,走个过场也就成了,七郎怎么比人家一个小娘子还心急?&rdqu;
要真是生下个皇子,圣上封也就封了,现下云滢只是有孕,便直接封到顶了,那以后要是圣上真的得子,那还怎么封云滢?
&ldqu;皇帝别忘了,柔嘉出生的时候,周婕妤不过就是个郡君,吾知道延寿公主因为生母的缘故不大得你的喜欢,但王氏出身极好,彼时有孕七郎也不过是高兴地叫人赐了些珠宝锦缎。&rdqu;
太后虽然人端庄,但年轻的时候是个艳丽的美人,那一双眼眸即便是经历过病症,还是显得明亮锐利,能直直看到人的心底&ldqu;你却将贵妃留在明光堂,虽是舐犊情深,可这不单单是叫嫔妃们心寒,也叫皇后难堪。&rdqu;
圣上往常都是将有孕的嫔妃托付给皇后来抚养的,但这次却纡尊降贵,想要亲身照拂云滢,这叫太后觉得好笑的同时,也隐隐有些忧虑。
后宫之中母凭子贵的事情不少,但是圣上对孩子的疼爱,或多或少也与这些孩子的母亲有关系,且不说圣上一个男子能坚持多久,这种举动无疑是向内廷与宗亲们释放了一个中宫地位不稳的讯息。
&ldqu;她若有了皇子,当然还有另外的封赏。&rdqu;圣上平静地回望太后,&ldqu;内廷娘子除了阿娘与太妃择定选出的那几位,便是皇后与几位嫔妃引荐,朕赐予她们名分便已经足够,至于旁的嫔妃寒心与否,朕也无心顾及。&rdqu;
&ldqu;朕不过是想着亲自抚养一个孩子,又碍到旁人什么呢?&rdqu;圣上浅笑着同太后说话,神色淡漠&ldqu;若是谁有怨言,大可以寻朕来,不必扰阿娘的清净。&rdqu;
太后早就知道皇帝是这样寡情的性子,他愿意给那些不放在心上的女子锦衣玉食,但是更多的却一分一毫也没有了,嫔妃说是关联外朝,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看皇帝喜欢与否。
内廷粉黛三千,宫娥盈列,红粉不计其数,能不能得宠全看自身的造化,太后入宫后便是宠冠六宫,说来旁的嫔妃寒不寒心太后只能理解,也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是圣上只说了嫔妃,却不提皇后,这才是叫她最在意的地方。
贵妃已经是嫔妃之最,再封,便要是动摇中宫了。
&ldqu;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rdqu;
太后呼吸略有些艰难,后宫已经平静了太久,一切按部就班,叫人觉得大概一直也就会这样下去了,&ldqu;她就那么好,那么叫你喜欢?&rdqu;
圣上已经亲政太久了,就像是雏鹰已经变得羽翼丰满,太后再说要像是教训小孩子那样教诲他是不成的,她想劝阻皇帝,不能开无过废后的先河,再罗列一些皇后的好处,却发现有些话是自己不能说出口的。
皇后出身簪缨世族,阅历与见识是云滢这种小官的女儿比不上的,但是先帝的元后也是出身簪缨世家,先帝照样在皇后去世以后立了她这个平民的女儿做皇后。
她的出身还不如云滢,更不曾怀有身孕,那个时候大臣们有多瞧不起她,太后知道今上也清楚的。
先帝想给她找一个世族攀亲,哪怕只是含糊认个外甥女,都被臣子大声用洛阳的方言拒绝了。
她是蜀地人,自然不会同洛阳人氏有什么亲眷。
这件事是太后心底的一道疤,圣上是个孝顺的孩子,即便是知道这些也不会说出口的,但她不确定如果自己和皇帝因为皇后这件事情起了争执,圣上会不会也要旧事重提来刺她。
&ldqu;她哪里不好?&rdqu;圣上莞尔而笑,&ldqu;不光是朕,阿娘不也喜欢她吗?&rdqu;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ldqu;纵然圣上曾经同我说过皇后的不是,但那毕竟是你夜间所感,无非是因为皇后是吾选出来的,所以才叫皇帝这样生厌。&rdqu;
&ldqu;七郎,不,官家,你又不是庄周,该知道梦境与实际偶尔重合,偶尔却又不符。&rdqu;
太后勉强去捻了一枚棋子,&ldqu;吾替你选了元后,出身大家,美丽无匹,你却嫌她嫉妒成性,不懂规矩,又选进来一个懂规矩知进退的,除了样貌确实乏善可陈,哪里不比元后强?&rdqu;
&ldqu;朕有时候也会后悔,当年不该一时恼怒,将她直接发送到了寺里身伴青灯古佛,所以才又叫礼部拟旨册封,准备给她一个封号,留在阿娘身边平安度日。&rdqu;
圣上偶尔想起少年时的这桩事,还是会有所感怀。但凡天子初御极,无论是否年少,都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感,朝政在太后手中管控,皇帝在自己的婚事上完全无法自主,也正因为如此,皇后的任性善妒才不见容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