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自吴大丫受伤半个月后,王家一直没有人再到张屠夫家里来走动,这日日头正盛,王德领着妻儿来了这方做客。 张宝珠的娘王氏在门口拦了王德他们一把,朱氏赶紧上前亲亲热热拉王氏的衣袖,好声好气哄王氏:“你不是不知道,山儿年纪大了,好不容易说个人,这么吹了多可惜...何况那姑娘还真是铁了心地跟山儿,连身子也早给了他。” 王氏不屑地一翻白眼:“那你们就能胳膊肘朝外拐,让我的宝珠吃亏?” “这...你说什么见外话,大丫连墙也撞了,咱们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说着,王德将手里的一篮子鸡蛋提给了王氏:“给宝珠补补身子,咱自家鸡下的!” 王氏哪能真对娘家人做绝了,只要他们下话,她占了上风也就罢了,偏着脖子妖妖娆娆笑了一下,算是不跟他们计较,放了他们进来,立马吩咐张宝珠去厨房多做几个菜招待王德一家三口。 张屠夫在街上卖肉还没回来,张宝山又在学堂里吃午饭,故而这一桌子五六个菜只有他们五个人吃。 吃饭之间,张宝珠和张宝枝都不说话,只有王家人一直笑嘻嘻地和王氏说“生意”,说到后来王德豪气万丈地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妹妹,听我的,今年捣腾山货准能赚。” 王氏见钱眼开,跟着立马咯咯笑起来:“能赚就好,咱们两家合伙儿,赚了钱自家分。” 张宝珠眼睛一轱辘,将几个人扫了一眼,对天生拥有着一个“骗子”脑袋的王家人始终放不下戒心...... 等到张屠夫回来已经是下午,张宝珠去厨房端了给张屠夫留的酒菜出来,张屠夫一边吃酒一边跟王德他们谈生意,张宝珠则端了盆狗丁牙在一边儿捋着,一边儿听他们说些什么。 王德在一边儿说着生意上的事儿,大约就是让张屠夫跟他们合伙儿捣腾山货,说得是越来越起劲儿,拍着张屠夫的肩膀,替张屠夫畅想:“老张,稳赚不赔,你看,宝珠的嫁妆你都不愁了!” 张屠夫的面子思想早在脑子里扎下了顽固的根,愿意掉裤子不愿意掉面子,嗤笑一声:“宝珠的嫁妆我本来就不愁,别说宝珠的,就是宝枝的我也不愁,宝山娶儿媳妇的钱我都给备着呢!” 低着脑袋摘野菜的张宝珠提了提嘴角,张屠夫也真敢夸这个海口,他们家是过得不错,但绝对不到他说的这个地步,修这五间大瓦房就花了不少钱,张宝山又经常生病,一大家子吃穿用都是村儿里数一数二的,他们能存下多少钱? 王德与朱氏交换眼神,王德又赶紧来奉承张屠夫:“是了,是了,你是咱们几个人里最有本事的,这次投本钱就是要仰仗你!” “什么仰仗我?”张屠夫手上的卤鸡腿儿一放。 钱都是他一刀一刀从猪身上“割”下来的,可不能乱花! 王氏拉了他一把,笑说:“我哥是让你多投些,他们占小头,咱们占大头!” 张屠夫瞪了王氏一眼:“一家人,什么小头大头?咱们合伙就合伙,一样多的钱!” “姑父,我们家手里紧,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前挣的钱买了个牛就不剩下了!”王山急吼吼地哭穷。 “你看看.......”王氏拉着张屠夫低声说:“你跟他们家比这个做什么?” 朱氏立刻拿着帕子拭泪:“正说是这次再去赚点儿钱回来给山儿把婚事办了!” 王德一巴掌拍在桌上,吓得朱氏跳了一跳:“鬼哭什么,我死了吗?” 张宝珠惊叹这一家子超越奥斯卡的演技,红脸白脸齐齐上阵,眨眼间就能哭穷说惨,依着张屠夫的脾性儿,估计这事儿有点悬! 果然张屠夫的自尊心得到充分满足,连忙摆着手:“算了,算了,我多出一点儿,我出十两。” “十两?”王德皱眉摇头:“这次咱们干得是大生意,三十两的生意,你出十两,我不就得出二十两吗?” “三十两?”张屠夫皱眉:“这也太多了!” “生意就是利滚利,你本金越大,你赚的就越多,你出二十两,咱们家出十两,你看怎么样?”王德一顿鼓吹,张屠夫果然有些动心,转头望王氏。 王氏心里惦记多赚几个钱,脑子里根本没出几个弯弯绕绕,帮着王德他们唧唧歪歪:“你考虑考虑?” 张屠夫好鼓吹,但脑子不热,想了片刻,终究觉得二十两不是个小数目,犹豫了一句:“等我想两天,过两天你们再来,两天晚不了!” 朱氏待要再说,王德已经捏了朱氏的手,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声:“他们不信咱们,就让他们再琢磨琢磨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哪家掏钱不得想一晚上!”王氏不知是生张屠夫的气还是生了王德的气,火气大得冲天儿! 朱氏一拍王德的手:“瞎说什么,老张和素芬是那样的人吗!” 夫妻两个依旧是将这个双簧唱得火热,张宝珠没工夫看他们夫妻表演,端着盆子去了厨房。 当晚吃饭的时候,张宝珠嗦着臊子面条,有意无意说起白天的事儿:“爹,咱们家是要赚大钱了吗?” 张屠夫哈哈笑起来:“要跟你舅舅他们捣腾山货,那玩意儿赚钱!” “你弄清了没,可真的赚钱?”张宝珠似乎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怎么没有,我都打听了,城里卖山货的少,咱们搞点儿老山上的货去城里卖,城里的人稀罕得不行!” 张宝珠沉默了一会儿,只问了句:“两家合伙出钱,写条子么?” 这话一问,哧溜的嗦面声只剩蹲在凳子上那只兔崽子的了,过了一会儿,王氏才伸着手指戳张宝珠脑袋,数落道:“就你聪明,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哪有一家人算帐的道理!” 张宝珠被戳得脑袋一偏,捂着脑袋想爆一句粗口--一根直肠通大脑!,然而她不能这么忤逆不孝,她得曲线救家,招手唤了张宝山过来:“宝山,你前儿个说亲兄弟明算帐是怎么回事儿?” 张宝山把最后一口面条嗦进嘴里,抓住张宝珠给的这个机会,摇头摆尾炫耀起自己的见识:“这个亲兄弟明算帐呢,说的就是,纵然是一个爹娘生的,也得算清楚账目,否则家里要乱,譬如咱们家张小姐做得最少,那吃的就该最少,可她总抢张胖妞和我的吃,我和张胖妞哪天忍不住就会反抗压迫.......” “去去去,你又懂了!”张宝枝脸一拉,伸手在张宝山脑勺上一拍:“谁教你这些玩意儿的?” 张宝山捂着脑袋,摆出了自以为凶恶的姿态朝张宝枝龇牙:“管你屁事,一天到晚张胖妞给我做的吃的,还敢打我!” 张宝枝“嘿”一声,碗朝桌上一顿,就要去揪张宝山的耳朵。 张宝山跳下板凳儿四处逃窜,屋里就像是鸡狗大战一样,全是姐弟两唧唧哇哇地叫骂声、追逐声。 张宝珠忽然说声:“看看,亲兄弟没明算帐!” “嘿,我说张宝珠,你是要造反了是吧,还没嫁出去呢,就在这儿指桑骂槐的!”王氏气不打一处来,捋着袖子又戳了张宝珠一指头。 “二十两,有个条子心里有底。”说完,张宝珠就端着碗去了厨房:“我去烧水洗碗!” 她相信张屠夫比王氏冷静,她讲的事儿看似渺小,但这些细微处往往是事情的关键。 王氏叉着腰朝门外张宝珠的背影骂了句:“你才多大,懂什么人情世故!” 转脸,张宝山这皮猴子就撞进了王氏的怀里,王氏一把捏住张宝山的耳朵,骂了一声:“你也洗碗去!” 张宝山最怕王氏,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溜去厨房。 张宝枝也不敢去触霉头,悄悄钻进卧房里去绣她的花儿。 王氏气呼呼地坐回八仙桌上吃面条,却看见张屠夫沉着一张脸,心里沉了一沉:“你不会真听了他们姐弟的胡说八道?” 这头张宝珠正在灶边烧火热水,张宝山就八爪鱼似的来黏她:“胖妞,我今儿说得好不,你给我的糖呢?” 张宝珠在小崽子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起身取了柜子里的一把苕干儿塞在小崽子手里:“少吃,当心撑着。” 要是真能撑死,张宝山真愿意撑死,嘴里叼了根苕干儿装大爷:“以后还有这种好机会,记得找爷!” 原是她今儿一早就琢磨着张屠夫是果然面子动物,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这才想了个馊主意,今儿下午张宝山回来的时候,她就以一把苕干儿的好处成功收拢张宝山,两人串通一气,今晚也唱了出戏,不过张宝枝追着这崽子跑,倒是这崽子自由发挥! 张宝珠噗哧一笑,又在张宝山的脸上捏了一把:“我看你是老鼠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