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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宝珠浑浑噩噩地被王氏和张宝枝扶进屋里睡下,等到醒来已经是晚上,张屠夫、王氏、张宝枝三个人都在堂屋里坐着说话,只有张宝山那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儿在厨房里守着那几只螃蟹巴巴地盼着张宝珠醒了给他炸螃蟹。    张宝枝看她出来,连忙起身扶她到自己的板凳儿上坐着。    张屠夫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了一句:“没事就好,明天咱们就去他们家讨公道。”    第二天早上,日阳儿才冒出脑袋来,王家人就和吴家人提着鸡鸭来了张屠夫家门口,张屠夫没开门,而是抽了一把杀猪刀在院子里哗哗地磨。    门外人听见院子里磨刀的声儿都面面相觑,王山拉着自己的爹说:“这姑父不会要出来砍人吧,他那杀猪就靠一身力气,要真拿刀出来,咱们能跑得了几个?”    “你就瞎咋呼!”他娘骂了他一句。    老吴的妹妹吴大丫被里面的嚯嚯磨刀声吓得瑟瑟发抖,赶紧拉了拉王山的手:“山哥,你得帮我们,我早听说他们家凶得很,武大郎就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他们就把人烧饼摊子给掀了,只怕今儿真的要......丢命。”    王山赶紧搂了搂吴大丫:“你说什么呢,你是我的人,我是他们家亲戚,你就是他们家亲戚,他们绝对不会动你。”    吴大丫银盆似的脸上大眼睛眨巴眨巴,涌起一层泪光:“我把自己给了你,就是认定你了,你一定要帮我,若是你不帮我,我还不如撞死在他们家门口。”  昨晚她哥哥满脸是血地跑回来,把事情说得不清不楚就晕了过去,家里的瞎老娘也急晕了,她没有法子,只能找到王家人,把自己给了王山,才央得他们来说情,倘若王山他们不帮她,她就真的只能撞死在这儿了。    这头正哭着,门嘎吱一声就打开了,开门的是王氏。    王氏将几人扫了一眼,转身朝院子里走。    张宝珠和张宝枝两个人站在屋檐下面,张屠夫坐在鸡圈旁边磨着杀猪刀,抬头盯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忽然,公鸡打了两声鸣。    张屠夫望了眼山尖尖上的红日,将盆子里的水全部倒在刀上,喊了一声:“走,吴家去。”    张屠夫整个人似乎都笼罩着一股杀气,这气势让人觉得若是他真去了吴家,只怕老吴今天凶多吉少。    王氏的哥哥王德赶紧把手里的赔罪礼物和两只鸡公递了上来:“这是老吴给你们家赔礼的,昨天他闯了祸,你看是不是.......”  张屠夫满是横肉的脸动也不动,一把捏过鸡公,伸着杀猪刀一刀就割死了,那鸡公连抖腿儿都没来得及,脖子上的血溅在王家人脚下就像开了几朵红梅花。    王家人吓得腿肚儿打软,王德更是后退一步扶着朱氏才站稳。    吴大丫吓得差点儿就栽在地上,又使劲儿拉了拉王山的衣袖,堪堪把王山的袖子给拽掉,王山才上前来赔笑:“姑父,你提着刀多危险,别伤着人,怎么有理说理。”    “说什么理?”张屠夫拿着袖子擦刀,还真有屠夫的凶狠风范。    “您看,这老吴是犯了错儿,可他昨儿不也被大妹妹打瞎了一只眼么?如今成了独眼龙了,也算是遭了报应,你这再去,若是闹出事情来岂不是得不偿失?”王山自认口才不错,要准备对张屠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张屠夫压根儿不想跟他讲道理,手上刀一挥:“别跟我整没用的,你要是养了女儿,被二流子盯上了,你再来跟老子说这些狗屁道理!老子话撂在这儿,老子就是去砍人的,老子不怕坐牢!”  其实张屠夫根本没有脑子发热到要去杀人剁人,带把刀是为了亮亮威风,再把老吴结结实实打一顿罢了,只是打架这事儿气势要得紧,他就得说自己是去砍人的,就得有不要命的架势!    王山看见那刀明晃晃的,又退回了吴大丫身边,咽了咽口水:“你...我和老吴的妹妹也马上成亲了,算起来你们两家还是亲戚,用不着自家人跟自家人算账!”    “滚开!”张屠夫才不跟他废话,提着刀领着王氏就朝外走。    吴大丫看王家人根本靠不住,砰一声就跪在地上抱着张屠夫的腿,哭天喊地:“你要杀就杀我吧,你要砍手砍脚也砍我的,我们家就我哥一根独苗,求你放了他吧。”    “滚开!”张屠夫一脚就踹开吴大丫。    吴大丫被张屠夫踹开之后趴在地上叫唤:“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你门放过我哥哥,我保证他以后再不敢来惹事。”说着,又拉着王山哭:“你求求姑父,我把自己给了你,你就不能帮帮忙吗?”    王山犹豫了一下,也跪了下来:“姑父啊,你就放过老吴,他已经瞎了,没用了,你何必再去砍他,你不怕坐牢也要为这一家老小想想,两个表妹要嫁人,宝山年纪小,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张屠夫偏了偏脑袋,呵呵冷笑一声:“这个我跟你姑姑商量好了,用不着你们操心!”    吴大丫又望着王德和朱氏:“爹娘,你们就替我求求情,昨晚你们怎么说的?你们说只要我跟了王山,你们就帮我!”    王德和朱氏对视一眼,昨晚那不是哄这丫头的么?只要把这丫头哄上了王山的床,以后什么事儿不能解决?  不过夫妻二人还是去拉王氏,求王氏去劝劝张屠夫。    王氏也恼火,心说:如果昨儿不是宝珠自个儿机灵,现在该哭的是他们自己!  王氏抬手就推了王德一把,指着王德的鼻子骂道:“你还是不是我哥哥,宝珠吃了亏,你帮着外人说话,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嫁过来,你们除了逢年过节来吃来拿,遇上事儿还要抽我的底火!”    “嗨,你冤枉我,我是怕老张一时冲动坏了事儿!”王德一拍大腿为自己叫冤。    张屠夫鸟也不鸟他们,只管喊王氏走。    夫妻二人才走到门口,吴大丫喊了一声:“那我就先死在你们门前。”    砰一声,吴大丫冲过来撞在门框子上,登时满面鲜血,院子里惊得大叫,到处喊人来救命!  张宝珠也被吓得一抖,正巧着张宝山揉着眼睛出来,她一把就捂住了张宝山的眼睛将他朝屋里塞:“不许出来,快回屋子去。”    王氏先反应过来,对着吴大丫头骂道:“天杀的,你要死别死我门前啊!”    王山知道荣秀才家里有骡子车,连滚带爬地到荣秀才家里去借骡子车。    朱氏搂着吴大丫血流不止的脑袋又哭又闹,王德在一边跺脚着急,张屠夫则立在一边儿不说话。    没过一会儿,骡子车借了过来,荣秀才是要替他们驾车的人,也赶紧跟了过来,看见这满地鲜血的情形儿,连忙说:“快止血,张宝珠,快拿布和止血药出来!”    张宝珠听见荣秀才叫她,想也没想就掏了一大卷布出来给荣秀才,在屋里乱晃着找止血药,找了两圈才想起他们家没有那个玩意儿,就在墙角扒了一堆蜘蛛网出来:“没有止血药,你用蜘蛛网给她缠着!”    可惜脑袋上的伤口太大,蜘蛛网太少,蜘蛛网一放在额头上就被冒出来的血水淹没。    “去我家里找,让孟婶子给你拿,跑快些!”荣秀才和人一起把吴大丫抬上车。    张宝珠忙不迭跑到荣秀才屋里问孟婶子要了一拇指长瓷瓶止血药,荣秀才接过瓶子给吴大丫的伤口上撒了半瓶子,又叫人缠吴大丫的脑袋。    王山跳上车照顾吴大丫,荣秀才没工夫和他们道别,驾着车就跑。    骡子车跑走,王家人和张家人脸对着脸,皆是无话可说,到头来还是王氏问了张屠夫一句:“咱们还去吗?”    “不去了,不去了,晦气!”张屠夫朝地上啐了一口,进门就轰一声把门关上。    朱氏正要来敲门说好话,王德一把拉回来:“人命要紧!”    朱氏一拍脑袋,跟着王德一起朝城里赶。    张屠夫进门坐在椅子上,将手里的刀搁在八仙桌上,沉默了许久才冒出一句:“算了,就放过他们一回。”眼睛却是来看张宝珠,大概也是知道有点儿对不住张宝珠。    张宝珠点了点头,倒不说是好心,只是怕真的闹出人命来。  这世上没什么事儿比人命更大,正所谓人命关天嘛~    王氏在椅子上坐了半天也冒了一句:“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死了,死哪里不好要死咱们门前!”    “够了,别说了,你还嫌不够糟心吗!”张屠夫骂了一句。    屋中人皆凝重不语,张宝山冒出个脑袋来说:“我要去上学了。”  张家人这才各自散了。    一上午,大家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实则心是悬在悬崖上打秋风,生怕那个丫头死了,他们家晦气不说还得惹上官司。    到了中午,张宝珠去厨房做饭,将昨天的螃蟹架在蒸笼里放在笼子上蒸了,随便做了两个菜,再将几个螃蟹取出来用油跑了,最后撒上芝麻油,分成两包,一包留给家里人吃,一包准备拿给荣秀才。    申时左右,荣秀才回来,先到了他们家门口,张家人在屋里听见荣秀才敲门声,都跑出来,听到荣秀才说了句“还好,人没死。”都松了一口气。    荣秀才正跳上骡子车说要走,张宝珠喊了声:“你别忙,我炸了螃蟹给你!”说着,跑进厨房里拿了炸好的螃蟹出来塞进秀才的手里。    荣秀才捧着布包,抿直了唇:“以后别再一个人出去做活儿。”    “啊?!”张宝珠本来是想听这个傻秀才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结果...他跟她说了这么一句屁话!    张宝珠撇了撇嘴:“说得有谁陪我去似的!”    荣秀才眼角一扬:“你?!......你找个人陪你去,再不会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什么事儿?”她说完就反应过来了,这秀才恐怕是知道了她昨儿的事儿,这时候是在拐着弯儿地劝她呢,想到这儿,心头一甜,心说:没想到这傻秀才还有点儿那么小心思。    她心里火火热热的,势要撩他一波,伸着白皙的脖子离他近了点儿:“谁陪我?你陪吗?我挖野菜的时候就没人陪。你是读书人,会嫌弃我是庄稼人么?”    张宝珠竹筒倒豆子,撩起来刹不住脚。荣秀才眼中慌张了一下:“我......”立马又冷清孤傲起来,转身驾骡子车:“我回去了。”    张宝珠伸手拖着他的骡子车“唉~”一声:“我是去捉螃蟹才被他盯上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找螃蟹。”    “张大娘子!”秀才紧蹙着眉头盯着她,面上冷成了一屏冷月,耳根子翻起两弯红霞:“快松手,车一跑你就得摔了。”    张宝珠最喜欢他这种傲娇狗的样子,咯咯一笑,松了骡子车,荣秀才这才扬鞭子赶车走了。    张宝枝从屋里窜了出来,倚在门上抄手看着张宝珠:“怎么笑得这么开怀,跟咱们家的狗子似的。”    张宝珠脸上笑容一敛,伸手在张宝枝脸上揪了一把,朝着屋里走,扔下一句:“就你事儿多,你好看,你比咱们家狗子好看多了!”    张宝枝跳着小脚追她:“我知道,你是看了荣秀才才这样的,你是不是把螃蟹送了一半给他?我昨儿数了有十五只,可这会儿灶屋里只有八只了。”    “是又怎么样?”张宝珠这会儿胆子大得很,荣秀才这么帮他们家,她有一百万个理由给荣秀才送东西!    张宝枝扯起嗓子就喊:“爹,娘,宝珠看上荣秀才了,她给荣秀才送螃蟹!”    王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少鬼叫,你姐姐比你懂事多了!”    张宝珠替张宝枝告状不成功而惋惜似的一摊双手,顺便再摇头晃脑一下。张宝枝气得跳脚,扑上来就要捶她,张宝珠才懒得理她,两下跑进了房间里,啪一声把张宝枝关在了门外面!    过了两日,张宝珠又恢复在家煮饭洗碗,下地挖田割草的的生活节奏,当然还有李翠娥趁机来和她套近乎,想要将过往一笔勾销。    这日李翠娥早早就来喊张宝珠,站在院子外面提着嗓子:“宝珠姐,我们一起上山去吧。”    张宝珠背上背篓,拉开了门,不过她并没有理会李翠娥,因为她就是个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的人物,一旦被人背叛过一次,她就不玩第二次,弄死也不玩!    李翠娥一路追着她追到了坡上。    正巧荣秀才站在门口,两人就望了过去。    今天的荣秀才似乎格外“粗犷”。  平日他都是一身斯文长衫配上厚底儿缎面靴子,头上还得束个头发,斯斯文文就像是画册子走出来的白嫩书生,今儿他是一身利落短打,手上提着只长弓,增添了不少英俊气氛。    张宝珠就奇了怪了,这秀才哪儿搞来的这身衣裳?咋从没有见他穿过?同时,她脑子里闪过一只躺在盆子里的长腿鸡......她当初一定是脑子里进了屋檐水,才会那么长时间把他当作一个嫣儿巴菜!    然而张宝珠屁股上跟着的翠娥则轻轻“哇”一声:“早听孟婶子说他还会打猎,没想到是真的,真有本事。”    张宝珠没回应李翠娥,而是笑眯眯地和荣秀才打招呼:“你也去山上么?”    诚然,荣秀才也看他们,最终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点了点头:“上山。”    三个人一起朝山上走,正所谓三人行必有一只电灯泡,张宝珠潜意识里觉得李翠娥是只比太阳还要大的灯泡,然而事实却是......李翠娥总去央着荣秀才说话,一口一个“荣大哥”,张宝珠心里酸得冒泡。    “秀才,我忽然想了一句诗,你听听。”骚动如张宝珠,她总知道自己和李翠娥的最大差距那就是李翠娥是个真文盲,而她却是个假文盲。    “什么?”荣秀才略好奇地瞧着她。    张宝珠理了理衣领子,正经八百开口:“吾似明月照婵娟,需招红袖遮眼否?”    荣秀才那张俊俏的脸上笑意顿散.......    “什么意思,荣大哥,这话什么意思?”李翠娥巴巴儿地追着荣秀才问。    张宝珠在一边儿嗤嗤地笑,荣秀才恼恨得很,恨不得将她的脸捏上几圈、唇揉上几遍,掰开她的牙口看看她是不是长了一口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