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铺地,骡子车滚到张家院门外,王氏在门外喊了一声“宝珠、宝枝”,张宝珠与张宝枝匆匆来开门。 张宝珠从王氏手里接过张宝山,抬眼就看见立在骡子旁的冷面秀才,秀才也瞧见她,目光躲闪片刻又垂下眼皮去。 张宝珠想不通这死秀才每次占了她便宜,怎么都搞得就像她调戏过他一样?她暴脾气一上来,就朝他恶劣地撇了撇嘴,荣秀才蹙了蹙眉,偏过脸去不再看她。 张宝珠冷瑟瑟一笑,拉着张宝山就进了院子。 王氏请荣秀才进门去坐坐,荣秀才只摆了摆手:“多谢,我还要回去看书,就不打扰你们了。” 荣秀才告辞后便驾着骡子车调转车头回家,王氏一把拉过张宝枝,母女二人瞧着荣秀才的背影,王氏笑道:“你荣大哥是好人。” 张宝枝好歹也是村里一枝花,十里八村儿的汉子都稀罕她得不得了,张宝枝只稀罕钱,对酸秀才真稀罕不到哪儿去,敷衍王氏:“是又怎么样?” 当夜张宝珠趴在梳妆台上就着自己对荣秀才的不满情绪要写一篇“征讨赋”,可满怀激情的她刚写了题就不知道再写什么,毕竟荣秀才好像没什么大错儿,就算是有错儿,她也报复了回去,于是她只能白白浪费一张纸,改成“海棠论”,大抵就是像百科书一样普及了一下海棠这种花的模样和作用,还是满满当当地写了一篇,遇上不会写的、复杂的字儿就用简单的字儿替代,就像当年她写英语作文不会写“excellent”,通篇都换成“good”是一样一样的,不过她很认真地把自己乱用的字词儿勾了出来,等明天到了荣秀才那儿能好好改改。 次日清晨,刘家人又上门来赔罪,几个人站在院子里对着张屠夫点头哈腰地道歉,张屠夫就是不松口,非要要拉着他们去见官,到头还是许大姑机灵,拉着刘三郎他们去院子外商量了半晌,进门就说给张屠夫他们家赔三两银子的汤药费才算勉强抹平这档子事儿。 孟氏回去抓了几只鸡背过来给王氏:“这几只鸡就给宝山补身体,咱们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王氏转手就把几只鸡扔在鸡圈里,拉着嘴皮子阴阳怪气地笑:“放心,咱们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此事了了,刘家人一出门,张屠夫就砰一声关上了门,吩咐张宝珠晚上杀只鸡炖了,请荣秀才过来吃饭。 张宝珠下午跑去坝里点豆子,才拿着杵子杵了几个豆窝,就听远远传来个声儿“宝珠!”,抬头看去,一身蓝衫,精精瘦瘦的男人正在大路边朝她招手,而他身后还跟着个男人,也是瘦瘦矮矮的。 “二表哥?!”张宝珠表示很惊讶,她可清楚者这二表哥的秉性,活脱脱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无赖。 王山耸着两只肩膀晃着两只腿儿领着那个男人走了过来,给男人指了指张宝珠:“瞅瞅,我妹妹漂亮吧,不亏你!” 男人两只绿豆眼上下打量着张宝珠,满意地“嘿嘿”笑:“漂亮,漂亮。” 张宝珠听这话哪能不知道王山打算把她卖了,可他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张家能答应这个事儿么? 张宝珠将这黑瘦矮小的男人一打量,瞧这模样该有二十六七岁了,还没娶妻,这税得交了好几年了吧! 她一声不吭地继续杵窝。 王山跳下田来拉张宝珠肩膀:“快见过你吴大哥,我兄弟!” 张宝珠把她宝贵的眼光在老吴脸上放了一瞬立刻拿开去,十分不走心地喊了声:“吴大哥。” 王山又朝老吴招手,跺脚骂道:“你这个蠢儿,不帮着我妹妹干活,站着干啥!” 老吴黝黑的脸上炸开笑容,急忙跳到田里来夺张宝珠手里的杵子要帮着杵窝,张宝珠忙推辞说“不用”,笑话,她要是占了人家这个便宜,王山今儿准得蹬鼻子上脸得把这人带他们家吃饭去! 张宝珠跟他们拉扯,老吴趁机就在张宝珠手上摸了几把,张宝珠气性儿一上来,挥着巴掌赏了老吴两个巴掌:“滚开!” 老吴捂着脸瞪着张宝珠,大声为自己讨公道:“你这丫头干嘛打人!” 王山也捏着张宝珠的手臂:“道歉!” “道个鬼!”张宝珠真是把自己泼辣的劲儿发挥到淋漓尽致,更甚跳起来指着老吴:“再敢来揩油,我就砍了你那双手!”又瞥着王山骂道:“你要帮我做活计我不说啥,你搞些乱七八糟的人来这儿占我便宜干啥!” 张宝珠杵子一扯,拖着杵子挂上豆篮子就走。 王山和老吴追了两步,王山在后面喊道:“我是看你嫁不出去,好心好意给找一个,你倒怪起我来了!” 张宝珠才懒得和他们纠缠,头也不回地朝家去。 王山又拉起老吴跟着张宝珠走:“咱们今儿晚上到他们家吃饭去!” 还真是没皮没脸了!张宝珠脚下一顿,扭过头来就骂:“你能带人去,可别怪咱们家把你们关在门外面!” “笑话,姑父能把我关在外面?我爹娘今儿来看宝山,都还在你们家呢!”王山深深为自己的后盾而感到得意。 张宝珠甩了个白眼给他们,没再搭理他们,扭身就走。 正逢着荣秀才从学堂回来,几人撞个正着,王山赶紧招呼荣秀才一块儿走,荣秀才立在河沟边将张宝珠那张拉得老长的脸瞧了瞧,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王山他们一路走着。 王山一路走就一路和荣秀才念叨老吴是他给张宝珠找的婆家,还问荣秀才两人是不是很登对儿,荣秀才只淡着个脸一言不发。 张宝珠在前面听了这话,心要气炸了,转脸就啐道:“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王山则拿出街上地痞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架势,笑嘻嘻得叼着根狗尾巴草指着张宝珠:“看看,害羞了!” 张宝珠是跟这地痞子说不清楚,可她更气的是这地痞子跟谁说不好,偏偏跟荣秀才说,进而把怒气也牵扯到荣秀才身上,狠狠剜了荣秀才一眼,挎着篮子气呼呼跑了。 荣秀才稀里糊涂被她剜了一眼,只能蹙眉而已。 王氏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嫂子都来探望张宝山的病,顺便和张屠夫商量合伙儿做生意的事儿,屋里说得热火朝天,张宝珠一脸冷淡地回到家里同几位舅舅舅妈打过招呼。 他的舅舅舅妈们抓着她就问:“平日里见你是笑眯眯的,今儿怎么拉长了一张脸?” 张宝珠还没开口,王山带着老吴已经进了门,王山嚷嚷着:“看看,我妹妹是不是羞得没法子了,我叫老吴帮着她干点儿活,她就羞得脸红!” 张屠夫瞅见老吴的时候也拉长了一张脸,任是哪个父亲也不愿意被人说成是个见男人就高兴的“荡、妇”。 “说什么混帐话!”张屠夫出声一喝。 二舅妈朱氏是个尖尖脑袋--贼聪明,立马搭腔笑骂道:“口没遮拦,不许再乱说,咱们先把生意谈好!” 王山嘿嘿一声笑,两只油亮的眼珠子又朝张宝珠身上黏过去。 张宝珠觉得王山的恶心程度堪比苍蝇,忍住肠胃里那股恶心的味儿,扭身去厨房里烧水杀鸡。 王氏跟过来吩咐张宝珠多杀一只鸡,顺便说了声:“我瞅着那老吴不能要!你别拉长个脸,爹和娘晓得替你打算!” 晓得个屁!张宝珠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嘴上仍旧是:“嗯!”继续剥蒜。 饭一做就是一个时辰,张宝珠叫着宝枝过来帮忙端菜出去,自个儿捧了一摞子碗出来,出来时候瞧见荣秀才已经和那一群男人坐在了一张桌子上,不知道是不是下午那事儿,她总对荣秀才这个“局外人”很不爽,抓着荣秀才瞧她的机会就又剜了荣秀才一眼。 荣秀才拉平了唇角,低头夹着鸡肉吃着。 张屠夫延续着过年待客时候的热情风格,叫了张宝枝在一旁倒酒,给荣秀才灌了好几碗老酒,荣秀才像是推辞不过似的,果真硬生生喝了几碗酒,不过他这人喝酒不上脸,一连灌了好几碗脸还素着。 一顿饭吃完,天还没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张屠夫要留着荣秀才再说会儿话,孟婶子要回去喂猪就先回去了,说是待会儿也接荣秀才。 几位舅舅们告辞,王山还不依不饶地拍着张宝珠的肩膀:“你听哥的,老吴年纪大了点儿,可是会疼人,人说老夫少妻,你俩不是正合适么?” 张宝珠十分嫌恶地扒拉开王山的手,扯出个阴阳怪气儿地笑容:“二表哥果然是当媒人的料子,这口才好生了得!” 王山只当没听明白张宝珠话中带刺儿,更牵着老吴凑上前来:“宝珠快瞅瞅,这样的男人是老实男人,绝不给你沾花惹草!” 张宝珠实在烦得慌,连斗嘴也懒得,啪地推开王山,扭身朝屋里走。 荣秀才正一个人坐在桌旁,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哒哒地在桌面子上扣着,甚是无聊的模样,瞧见了张宝珠便偏着脑袋提着唇角朝她笑。 张宝珠觉得这死秀才的笑容似曾相识,倚在门上瞧了他两眼,猛然想起待客时候他喝多了也是对着她这般笑,登时脸上一红,撒腿儿要进自己寝居里躲着,方走到门口又怕他真喝醉了,内心挣扎了千百回,最终输给了自己那点儿“同情心”,转脚走到他身边儿。 “你是不是喝醉了?孟婶子什么时候来接你?”张宝珠立在他跟前儿问。 荣秀才目光越过她的腰身,瞧见他们一家子都到外面去送客,便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捏了她的手腕子:“我让你写的文章写了么?若是没写,可是要受罚的!” 这死秀才喝醉了都还能惦记着打她!张宝珠气得额上青筋突突跳,要缩回手腕子:“你快松开来,我写了,写了,明儿拿给你看!” 荣秀才:“你今儿瞪我是何意?” “我没瞪你!”张宝珠第一时间反驳! 荣秀才忽的起身,欺身来瞧她,两只眼儿盯着她的眼猛瞧:“撒谎!” 他喝醉了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又坏又浪。张宝珠被他逼得腰肢儿抵在桌沿上,脸上全是他的酒气,那两片唇似乎要贴上来了,她手抵上他的胸口,使了些力气也没推动,反倒叫他将两只手拧在她胸前,她脸上一阵红,感觉自己这时候活像“偷情”,当她脑子里冒出“偷情”俩字儿的时候就懵了,只对他鼓着眼睛:“你...你信不信我收拾你!” “宝珠,收拾锅碗!” 门口一声喊,张宝珠慌了鸡爪子,一把就把荣秀才推得退了两步,荣秀才后退着一连撞了两个凳子,他皱着眉就“哼”一声,仿佛撞痛了! 张宝珠居然对这个混蛋愧疚了一下,伸手将他推在凳子上坐着,凶巴巴地说:“你不许乱说话,等着孟婶子来接你!” 荣秀才偏脸看她:“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