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挥金洒,鸟鸣谈歌吟。 清早阳光透过破烂窗纸,点点洒在郝瑟七荤八素的睡脸上,一道亮晶晶的粘稠液体,顺着郝瑟的嘴丫子滴下,渗到了床上男子伤口的纱布上。 突然,男子手臂轻轻一动,紧接着,就听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孟三石和黄二壮的声音传了进来。 “郝军师!” “郝军师,你醒了吗?” “呃……”郝瑟脑袋换了个方向,抹了一把嘴丫上口水,依旧睡得满面红光。 “咚咚咚” “郝军师?!” 郝瑟无意识抬手扫了两下,继续拉呼。 “吱呀——” 门轴一响,两道人影逆光走进,双双站到床头一看,不由满头黑线。 “郝军师、郝军师!”孟三石皱眉拍打郝瑟肩膀。 “唔……”郝瑟双眉紧蹙,脑袋在床铺上磨蹭两下,忽然,眼皮一颤,死鱼眼豁然大睁,整个人就好似弹簧一般弹了起来,惊叫一声:“卧槽,老子什么时候睡着了!” 孟三石和黄二壮齐齐叹了一口气。 “我去!吓死老子了!”郝瑟回眼一扫,惊悚大叫,“你俩什么时候来的?!” 孟三石和黄二壮:“……” 三人默默对视半晌—— “嗯咳,那个——三爷、黄二哥,早啊!”郝瑟拽了拽衣服,干笑。 “郝军师睡得不错啊!”黄二壮望着郝瑟,一脸不信任,“这位兄弟怎么样了?” “先人板板!”郝瑟立时面色大变,迅速转身在床上男子额头鼻尖处乱摸一气,少顷,才长吁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还活着还活着……” 孟三石一脸无奈,上前翻了翻男子的眼皮,检查了一遍包扎的伤口,略显惊讶道:“这小子居然真的熬过来了——可他昨夜的样子,分明已无已无求生之念……” 说到这,孟三石不由一顿,转目望向郝瑟:“难道是郝军师你——做了什么?” “还能有谁?!当然是老子我力挽狂澜啊!”郝瑟一脸得意,啪啪啪拍着胸脯,“有我郝瑟出马,那绝对是一个赛俩!我昨夜跟这位大哥是聊星星谈月亮侃人生诌理想,从古至今从中到外的案例分析,条条框框皆鞭辟入里,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那叫一个舌战群儒语惊四座,立马就药到病除生白骨活死人,将这位大哥从死亡线上给拽了回来!” 一瞬沉寂—— 孟三石和黄二壮愣愣看着郝瑟还没擦干净的口水渍:“……” “怎么,你们不信?”郝瑟死鱼眼瞪向二人。 “咳,二壮,给这小子喂点早上熬的米油。”孟三石开启无视技能,扭头掏药瓶。 “好。”黄二壮转身将手里热气腾腾的陶罐摆到桌上,开始专心致志向碗里舀米油。 喂喂,你俩无视老子是吧! 郝瑟眼角一抽。 可下一刻,一看黄二壮那笨手笨脚眼瞅就要把米油精华全扣在男子头上的节奏,郝瑟立即把那点小不爽抛到了一边,急忙就冲了上去:“小心、小心!” 一边喊,一边将躺在床上男子慢慢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反手拔开男子的嘴巴:“黄二哥,你小心点喂。” “放心,俺省的。”黄二壮小心翼翼拿着勺子,舀出一勺米油,颤颤巍巍送到男子嘴边,那姿势、那手抖频率,看得郝瑟是心惊胆战。 “黄二哥,你行不行啊?”郝瑟抖着眉毛问道。 “没问题!俺可是——嘶!” 一句话没未说完,就见黄二壮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双眼直勾勾瞪着前方,整个人都傻掉了。 “黄二哥?”郝瑟一怔。 黄二壮保持呆滞表情,傻傻瞪着前方。 “喂喂,黄二哥,你不会中邪了吧!”郝瑟挥手大叫。 “怎么了……”旁边调药的孟三石转头回望,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越啬寨的三当家竟也僵在了原地,瞠目结舌,满面震惊,好似看到了外星人入侵地球一般。 喂——喂喂喂! 啥子情况啊?! 郝瑟背后阵阵发凉,顺着二人目光方向推测——显然这俩人视线的终点都是靠在自己身上的这位男子…… 又出啥幺蛾子了?! 郝瑟干咽口水,僵硬撑起男子身形,让男子靠在自己一只胳膊上,然后脑袋慢慢向前伸,转到了男子的侧面,抖着眼皮望去—— !! 郝瑟死鱼眼爆圆欲裂,三魂七魄瞬间飞游九重天外。 眼前黑衣男子,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震慑心魂的眼眸,澈清泉,亮皎月,就好比——天穹霜星破云,明月出海镜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见那双长翦轻轻一颤,遮住眸光,宛若抖落漫天星辰。 郝瑟只觉浑身一震,这才悚然回神,发觉自己胸口剧痛,竟是许久都忘了呼吸,险些被憋死。 “我勒个去!”郝瑟急喘几口气,狂拍胸口。 “呼!” “嘶!” 两声异声从身后传来,郝瑟扭头一看,正是黄二壮和孟三石二人,皆是一副拍胸喘气的姿势,和自己表情动作如出一辙。 卧槽!简直就像所有人都被摄魂了! 惊魂未定郝瑟默默望了一眼孟、黄二人,但见孟三石面色惊诧,黄二壮一脸失魂脸红…… 嗯? “郝、郝军师,俺、俺这么粗手粗脚,实在不适合照顾病人,”黄二壮整个人红得好似一个熟透的螃蟹,把手中的粥碗塞给郝瑟,“俺、俺先出去透透气……” 说完,竟顶着一个红丢丢的冲天髻一溜烟跑了。 喂喂! 一手端着粥一手扶着男子的郝瑟脸皮一抽。 “咳,郝军师,药膏调制好了,和昨夜我给你的新活美肤散和一起敷在这位、这位兄弟的伤口上——”孟三石将手里的一个白色瓷瓶塞到郝瑟腋下,竟也匆匆奔了出去,留给郝瑟一个红彤彤的粗脖子背影。 喂喂喂! 你们好歹也是见多识广天天强抢良家妇男的霸王土匪好伐,咋一到紧要关头比老子这个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闺女还害羞啊! 郝瑟保持着一手端着碗、咯吱窝下夹着药瓶,另一手还扶着病号的诡异姿势,死鱼眼皮乱跳。 突然,郝瑟只觉胳膊上一轻,竟是那男子自己坐直身形,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挣扎起身。 “大哥,你身体还虚着呢!别乱动!” 郝瑟立时急了,赶忙把粥碗药瓶往旁边小桌上一撂,扶住男子。 男子身形轻轻一颤,抬眼看了郝瑟一眼。 卧槽! 郝瑟又是呼吸一紧,满眼星辰碧落,满脑月色撩人。 哎呦娘哦,这位大哥的眼睛也太魔性了吧。 郝瑟咕咚咽下口水。 那男子长睫一颤,轻轻垂下。 郝瑟顿感压力消失,立时从恍惚中回神,忙扯过一个被子折成一个靠垫,扶男子慢慢靠稳,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又端起了粥碗,舀起一小勺米油送到男子干巴巴的嘴边。 “来,赶紧喝一口。” 男子垂眸,嘴唇抿了抿,慢慢张开一道小缝。 郝瑟顿时一乐,迅速开始填鸭喂粥,一口接一口,喂得不亦乐乎: “大哥,咱们先喝点稀的,等过两天你身体好些了,小弟再给你搞点好吃的。” 男子神色不动,缓缓咽下米油。 “看大哥你这脸色,简直跟黄莲一样苦大仇深,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郝瑟一脸坚定,“今天黄二爷他们肯定要去镇子上买米,小弟一会儿就跟三爷打个申请,最好能买只老母鸡给大哥你补一补……” 一边叨叨着,一碗米油迅速见底,郝瑟又端起旁边的粥罐一阵乱刮,好容易才刮出小半碗,坐下给男子继续喂,“太抠门了,居然才给这么一点……老子不是说了要把老子的口粮让出来了嘛,这么点连塞牙缝都不够吧……” 男子微张的双唇合上了。 “呃?大哥,你咋不喝了?”郝瑟顿时急了,把勺子送到男子嘴边,“再喝一点啊。” 男子垂睫,抬手将郝瑟手里的勺子慢慢推了回去。 “大哥?”郝瑟皱眉,“你不会是挑食吧?” 男子手一顿,继续推勺子,然后把勺子推到了郝瑟的嘴边。 我勒个去! 郝瑟这才明白过来。 “大哥,你这是让我喝?”郝瑟满头黑线。 男子垂头,推着勺子的手坚定不移。 “大哥,你放心啦,小弟还有呢!虽然黄二爷那个抠门说只给我们一份口粮,但肯定不会这么不人道的……呃……应该不会吧……” 郝瑟瞅着手里的半碗米油惆怅了半秒:“没事,一会儿小弟去找大当家背几首古诗,怎么着都能从大当家的饭桶里抢一碗大米饭出来!大哥,你放心喝吧!” 男子沉默不动。 “大哥,喝吧!”郝瑟坚持吧勺子送过去。 男子微微偏头。 “大哥你真不喝?”郝瑟圆瞪死鱼眼。 男子垂眸不动。 这人是属驴的吧,倔的要死啊! 郝瑟眼皮一跳,啪一下把碗放在床铺上:“好!不喝就不喝,听说这米油可是美容圣品,剩下的这些正好给大哥你你敷脸!” 说着,郝瑟就往手里倒了一坨米油,反手就朝男子脸上糊过去。 男子长睫一动,豁然睁眼,直直望向郝瑟。 郝瑟立时被镇,全身僵硬。 男子眼中眸光一动,好似轻叹了一口气,拉下郝瑟手腕,用手指沾着郝瑟手中的米油,在铺边裸露床板上慢慢写道: 【饱了】 “诶?大哥,你会写字啊!”自穿越以来一直和文盲混在一起的郝瑟不禁惊喜过望。 男子轻点头。 “那……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啊?”郝瑟的注意力立时被转移,“小弟不能每次都对你‘大哥大哥’呼来喝去的,太不方便了。” 男子手指轻微一颤,然后又沾着郝瑟手心的米油继续在床板上写道: 【天清】 “天……清……”郝瑟低声念着这两个字,慢慢抬眼。 眼前之人,虽然瘦若枯骨,形容脱像,面色蜡黄,可那一双藏星蕴月的眼睛…… “天清,这名字起的真好……”郝瑟表示心塞,“哪像我的名字……唉……” 【恩公的名字是……】 男子枯瘦手指继续写道。 “呃、咳……恩公什么的小弟可担当不起,”郝瑟一脸扭捏挠了挠脖子,“小弟姓郝,赤耳郝,名瑟,锦瑟的瑟。” 男子手指一滞,抬起长睫,看向郝瑟。 郝瑟脸皮一阵发烧:“那、那啥,这名可是我老爸起早贪黑给老子起的,可是天下独一份的好名字!” 男子双眸中莹光璀璨,好似一滴月光坠入山泉,荡开一圈涟漪。 郝瑟的脸更烧了。 【好名字】 枯瘦手指写下三个字。 “大哥,你是第一个夸我名字的人!”郝瑟啪啪拍着名为天清的男子的肩膀,一脸感动。 可感动了没一秒,又冒出一个疑问:“大哥,这么说来,你姓‘天’?” 男子手指一颤,慢慢蜷起片刻,又粘了一点米油,在床板上写了一个字。 可这次,也不知是男子气力不济还是米油已经干涸,写出的字迹十分模糊。 郝瑟瞪着眼睛瞅了半晌,才从男子的比划顺序上模糊判断个大概: “横折……横……撇……尸?!” 郝瑟死鱼眼皮一跳,抬眼望向男子:“大哥,你姓尸?” 男子手指一僵,抬眼望向郝瑟,眸光盈盈,似是有千言万语难言。 郝瑟顿时鼻头一酸,拍着男子的肩膀,一脸感同身受道:“小弟理解,十分理解!这姓啊名啊都是天生父母给的,没得选,只能认了!小弟不是说这个‘尸’这个姓氏不好,大哥这姓氏再怪也没有小弟这名字怪……总之,那个大哥,哦不,尸天清同志,啊不,尸兄,咱们俩可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说着,就一脸过来人的模样捏住男子的手掌使劲儿摇了摇。 男子定定看着郝瑟紧握的手,静了片刻,也慢慢反握住郝瑟的手指。 郝瑟不禁感慨万千,一把揽住尸天清的肩膀,豪气万千撂话道: “好,尸兄,以后你就是我郝瑟的兄弟!咱俩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大的事,都有我郝瑟罩你!” 尸天清静静看着郝瑟,眸中晨星流彩,看得郝瑟全身都快酥了,才轻轻点了一下头。 “咕咚——”郝瑟一咽口水,拍胸喘了两口,一拍手,“好!那么,咱们开始换药吧!” 说着,就转身抓起孟三石刚给的白瓷瓶,又掏出昨夜的粉红瓷瓶,一脸纠结:“先上哪个来着?哎呦,老子这记性,简直是感人啊……” 尸天清看了郝瑟的背影一眼,又将目光移向床板上最后写的那个字,慢慢用手指描绘着字形,那笔迹,分明在“尸”字中间还多了一笔,可还未写完,就见尸天清手指一动,轻轻抹去了所有的字迹,再无半丝痕迹。 * 许久许久之后,某位现代人郝瑟才意识到这个乌龙误会。 明朝用的乃是繁体字,所谓的“尸”应该是“屍”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