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劈过后,黄衣人居然不再动弹,整个人像是突然被女娲恢复了出厂设置一样,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泥人雕塑。
与此同时,程伏周遭原本处于动态的环境静止下来,逐渐变得有些虚幻朦胧。
一道少年嗓音突然盖过场景中所有的花鸟虫鸣,似乎穿过遥远的时空飘渺而来。他沉静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怀念意味。
“我从小就喜欢玩弄拳脚,经常要府里头会武的家丁陪我玩。”
“但是我爹不让我学武。他说学了武功就会入江湖,江湖纷争太多太乱。我爹指着自己脸上的刀疤告诉我,他年轻时候掺和江湖上的事,差点死在一场争斗里。”
“他到了而立之年开始经商。因为是商人,没人瞧得起他。但家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爹也不在乎那些声音。”
“后来我听说世上有能够修仙的修士,听说了无容剑尊,我就发了狂一样喜欢上练剑。但我爹不愿意我学武,就更不愿意让我习剑。我每次偷偷到花园里练剑,都会被我爹抓住。他经常蹲在那抓我,每次抓到,就关我禁闭,让我好好反思。”
少年沉静的声音戛然而止,周遭朦胧的景象也一点点恢复原样。
程伏怔了一怔,随即想起来是心魔境中的【心语补充】。
这里既然是学子的心魔,就必然伴随着他当初或者很久之后对这段过往的想法与叙述。
方才她听到的那段内容,就属于“叙述”。
她回头,看见自家师父正垂着眼睫看那地上的黄衣人。
按照刚刚的心语补充,这个黄衣人显然就是学子的亲爹,而她此刻在心魔境中的角色,就是那黄衣人的亲儿子。
程伏想到刚才打斗时黄衣人说的话,有些憋闷。
这黄衣老父亲说的话居然不是她之前所以为的挑衅。
好气。
燕离看了两眼地上的老父亲,就将视线移回了程伏身上。
程伏也看着燕离,见师父终于正眼看向自己,她才眼巴巴开口问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你虽然是监考,但也不能帮我作弊啊。”
燕离黑黢黢的眼瞳很专注地看着程伏,闻言眸光微动:“我自然不会帮你作弊。我在心魔境内所说的内容,都是不能超过你的已知信息范畴的。”
程伏更奇怪了:“那师父你过来做什么?我违规了吗?”
燕离:“……”
她声音微哑道:“测试境结束时间还长,我想着在这境内可以给你些剑术上的指导,以免占着你一个师尊的名头,又无所作为。”
不等程伏回答,燕离像是急于验证一般又道:“你方才的剑,出得太急躁,力度使得歪斜了。未出剑前,心中要对这一招的剑势先有个估量,出剑才稳。”
程伏认真听了,略微反思了一下。
师尊说得对,她是出剑急躁了,听见那黄衣人一口一个“逆子”“爹爹”的,心下恼怒,又不愿在师尊面前的战斗落下乘,满脑子只想解决他。
于是就落了个急于求成的下场,剑势自然不稳。
她认认真真朝燕离一拱手,肃穆道:“师父教训的是。修剑先修心,心境不稳,出剑便不能自如。”
程伏语落,想起那个倒在地上的黄衣老父亲,又低下眸去,循着那抹黄澄澄的绸缎衣摆看向他面容。
老父亲依然直挺挺地躺在被程伏击倒的原地,身上一道伤也没有,眼睛却睁得滴溜圆,活活是个死不瞑目的挺尸模样。
程伏眉峰微蹙,心下思量。
她如今身份是这老父亲的儿子。照那心语补充的内容来看,这儿子应当是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什么怨恨之意的,不然在陈述这情境的时候就不会这样淡然平静。
心魔中,一切行为的逻辑是符合当下情境的。
这学子既然是被自己亲爹撵着跑,就只能说明学子本人当时并没有反抗行为或反抗意愿,那么该情景中,程伏套在“学子”壳中的行为,自然也无法对老父亲造成伤害。
所以在该情景中,她对老父亲的攻击通通无效。
想到这,程伏郁闷地叹口气道:“我知道了,这黄衣服的大汉现在还真能当我爹,因为这个心魔主人不会打他。”
燕离赞许地点头:“正是。但也莫要太沮丧,这人无法被攻击,倒恰恰能够成为你的活体剑术练习靶子。击打天灵盖使其僵住的效果时间有限,他很快就可以活动了。”
程伏沉默。师父的意思,是要自己对着老父亲练剑?
交谈间,地上挺尸的老父亲原本凝住的眼珠开始缓缓转动,脸上一条条分明的横肉牵连着刀疤微微抽动起来。
下一刻,老父亲整个壮硕的身体猛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旁边的长条扫帚,大喊一声扑向程伏:“逆子!还敢躲!”
程伏嘴角微抽,又一次拎起剑对上老父亲的破扫帚。
她定下心神,开始认认真真地一一回想这几日在止妄中学到的一招一式。
这具身体从前是法修,没有太多剑理知识和持剑经验,因此一切都是从零开始。
程伏此刻使的,正是止妄学府中最为基础的入门剑法——止妄剑。
第一式,定风波。
先平心,再静气,而后举目观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