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嘉八年春。
宫城里最小的公主刚过了生辰,到了六岁的年纪。
大乾的孩子到了这个年纪便也就到了开蒙的时候,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会请先生来或送到私塾去。
公主自然不同一些,以往也有时会请女先生到宫里来教习或有教礼仪的嬷嬷日日前去教导礼节但乐阳公主却好像有些不同也不知圣上是怎样的想法却是前几日下旨命小公主往奉贤殿去,同其他皇子一道学习。
索性孩子们年龄都不大又是在宫里倒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今日便是林悠去奉贤殿的第一天,她从前几乎没有出过定宁宫,母亲去世之后,更是躲在宫殿里也不常与外头接触。
虽然昨日贤妃娘娘特地过来给她送来笔墨纸砚还同她说了许久的话可想着一会要见到不认识的人,她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青溪你瞧瞧我这样可妥帖?”她站在比她还高的妆镜前,瞧着里头的人。
扎了双髻穿着一身随常裙子,只戴了两支小钗子,不像生辰礼时那么隆重却更像是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青溪也不过十来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但她自很小时候就入了宫,对这些规矩礼仪记得深刻,前后瞧了瞧按着贤妃娘娘说的并无不妥,便道:“公主这样好看极了,没有一点问题。”
林悠这才放心了些,将那些纸笔都命青溪拿上,往屋外走去。
听说奉贤殿里不仅有大皇兄和二皇兄,还有侍读的其他世家子弟,也不知他们好不好相处,不过想来她是公主,那些人也不能奈何她。
想是这样想,可林悠心里还是不免紧张,一路走着去奉贤殿,她就想着昨日贤妃娘娘同她说的那些在奉贤殿的孩子们的身份、姓名。
她此前不过是跟着教礼仪的姑姑学了些字,还没读过什么书呢,也不知这一回,会不会让人笑话。
奉贤殿离后宫算不得近,走了有一阵才走到,整个大殿说是“殿”,其实更像是合围的院子,里头除了正殿还有许多厢房,大门朝南开着,门前栽种的树木已长出新芽来。
还没进殿门,林悠便听见里头传来喧闹的声音。
宫里头的宫人常是屏息凝神的,便是说话声量也都不大,鲜少有这种在外头都能听见里面声音的时候,林悠不免有些意外,脚步顿了一下,方继续向那殿中走去。
正是早晨最舒服的时候,斜斜的阳光穿过枝叶洒在石板铺的地面上,林悠跟随宫人穿过一道回廊,便见面前正殿宽敞庄严,而殿前的空地上,却竟是几个人拿着树枝在打闹。
那里站着的人有许多她都不曾见过,可她要往殿里去,就偏路过那不可,一时间林悠自己有些进退两难,想走过去,又怕自己初来乍到不知这些同窗的规矩惹了人笑话。
好在她很快瞧见一个熟人来,那拿了个树枝正和人打着的,起先背对着没看清,这会转过来了,可不是她的二皇兄吗?
因阖宫里她受贤妃娘娘照看最多,因而也同二皇兄关系最好,林悠见到认识的人,一下安心许多,朝着那边开了口:“二皇兄!”
林谦正打着,一听这声音连忙停下来往这边看:“乐阳妹妹!”
那和他打的人倒是也没占这便宜,站在那里问:“二殿下,还比不比了?”
林谦把树枝一扔:“乐阳妹妹来了还比什么?我去接乐阳妹妹!”
站在那里墨色衣裳的少年似乎极为不解,无奈地甩了甩自己手中的树枝,本是瞧热闹般朝那投过一眼去,却一下愣住了。
奉贤殿里本都是些少年人,猛地出现一个姑娘,自然分外显眼。
他瞧着那一身藕荷上杉缃色长裙的姑娘,一时间反倒忘了自己方才要做什么了。
林谦兴奋地引着林悠走过来,献宝似地给众人介绍:“这就是我乐阳妹妹,父皇说今日也要到奉贤殿来读书,她年纪又才开始学,你们可不许欺负她。”
皇子的妹妹那可是公主,谁敢欺负?只是奉贤殿里都是些孩子,也不像外头大人那样等级森严,是以大家都配合得很,纷纷友好地上前同林悠打招呼。
林悠还不曾有见这么多人的时候,微垂着头默默应着,她毕竟是公主,便是不回应也没人敢说什么,是以这场景瞧着倒是和谐多了。
“哎这还有一个呢。”林谦一个一个介绍完,将方才与他对打的那个强拉硬拽了过来,“乐阳妹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燕远,燕家的二公子。”
林谦介绍起自己这个好友,可仿佛是与有荣焉:“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打败了军营里好多人的小将军燕远。”
林悠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少年,身量比她高些,穿了一身黑色衣裳,眉目倒是英气十足,只是没有一点笑意,瞧着也太严肃了些。
燕远很是认真地行礼:“末将燕远,见过乐阳公主。”
林悠是学过礼仪的,下臣行礼,她本受着便是了,可也不知是不是从前听二皇兄讲起的事情太多,她总觉得燕远是有本事的,她一个没本事的公主,受不得这样一个人的礼,于是她堪堪避过去了。
“奉贤殿读书,不必拘礼。”她说着,倒是有种超过了年纪的成熟。
气氛突然有一丝微妙,林谦打量了自己的好友和自己的妹妹,想着一会是范先生来讲诗,连忙拖着一干人等往殿中去了。
读书的地方就在奉贤殿正殿,位置是昨日林谦和林谚商量许久才定下的。
乐阳妹妹是姑娘,肯定不能和别的世家子弟坐在一起,于是最后林悠的位置就被定在了林谚的旁边,原来与林谚坐着的林谦往后了一排,坐到了燕远旁边的空位上。
于是林悠坐下后,赫然发现她身后竟然就是那位一板一眼跟她行礼的燕小将军。
范先生讲的是诗经,考虑到今日来了乐阳公主,是以没有接着讲下头的内容,而是温习了从前所学。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众学生在范先生的带领下摇头晃脑地读着不知道读过了几次的东西。
可今天的燕远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捧着书,视线却是落在前边那个小小的身影上。豆芽菜一样的小身板,头上扎的两个小揪揪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越看越觉得有几分滑稽。
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在作祟,他越看那两个小揪揪,竟不由自主地越是想要伸手摸一摸。
六岁的小姑娘,头发也不是很长,扎了双髻刚巧垂下来几缕,让少年的心思随着发丝的末梢晃动不停。
林谦打瞌睡的功夫,忽然听见旁边的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屋子里读书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出声的地方看了过去。
燕远捂着自己的右腿,脸上挂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燕远,你在做什么?”范先生微微皱眉,这个燕远一心练武,平时就不好好听课,今天又要搞什么?
燕远看看范先生,又看看前面扭过头来盯着自己,有些不解又有些生气的公主殿下,抿了抿唇道:“公主殿下身上落了只虫子,我想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