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中,盛霈收着下颔,在虚弱的哀鸣声中,眼底的情绪缓慢松下来,松了手下的力道。
他拎着烂泥般的人起身,没什么情绪地说:“海巡队的人会过来。”
“别……”男人嘶哑着嗓子认错,“我、我不敢了,我想留在船上,你要什么,嘶,我有的...都给你。”
他的体格在寻常男人间都是优异的,更何况面对一个纤弱的女人,在盛霈面前,他竟毫无反抗之力,但恐慌和后悔救不了他。
盛霈把人拽到甲板的时候,徐玉樵正急忙想回去。
他在底下听到上头的欢呼声,实在好奇,忍不住上来瞄了一眼,没想撞上这一幕。
“二哥?!”
徐玉樵见他拖了个人上来,惊呼了声。
不等徐玉樵问,他忽然瞥见盛霈的神色。
认识这个男人三年,这是他第一次见他这副神情。
明明眉眼间淡淡的,却分明压抑着什么,听见他的声音,耷拉着的眼抬起,冷不丁看过来,漆黑的眼珠子里毫无情绪,令人心头发憷。
盛霈是什么人,是黑风暴来临时,他都能懒懒地说一句“有我在,怕什么”的人。
他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世间事、世间物如浪潮翻涌而过,却从不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徐玉樵一直觉得,没人真正了解盛霈。
“徐玉樵。”
盛霈叫了他的全名。
徐玉樵猛地回过神,再看他拽着的人,想到什么,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原来盛霈说的是这个意思,他……
“二哥,我、我昏了头了,那姑娘,她怎么样?”
他满目羞愧。
盛霈丢下一句:“去门口站着。”
随即拖着人上甲板去了。
徐玉樵不敢再看,埋着头冲到底下,往门口一坐,脑袋一片空白,心想,他还能再跟着盛霈吗,或许不能了。
他一抹脸,有点想哭。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犯了浑?
无人的舱房里,徐玉樵压抑的呼吸声极其明显,而这房门,不过是一张薄薄的木板罢了。
房间内。
山岚坐在床上,曲腿而坐,手抱着膝盖,眉眼安静地垂落,方才外面发生的事她都听见了。
从那男人来,再到盛霈。
然后是现在,徐玉樵在外头抹眼泪。
山岚静坐了片刻,慢慢起身,抬手轻敲了敲门,轻声喊:“小樵。”
门外的徐玉樵一个激灵,“诶”了声,嗓子有点哑,清了清嗓子,起身怼在门上,说:“你醒了?...还是刚才吵到你了?”
里面静了一阵儿。
她说:“我叫山岚。”
那嗓音轻淡,还在继续——
“小樵,我做错过一件事。小时候,我的哥哥们不爱和我玩,他们说我是女孩儿,不应该和他们一起玩,我可以不在意他们的,但我想在意。于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我把他们骗去锅炉房,他们被关在蒸笼一样的铜墙铁壁内,我和平时一样去爷爷那儿上课,想着下课再把他们放出来。”
徐玉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问:“然后呢?”
山岚:“然后,那节课比以往长。”
徐玉樵噎住,不敢问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愣愣地睁大眼,听她说:“于是,在原本下课的时间,我告诉爷爷,我把哥哥们关起来了。我说的早,没出什么事,爷爷罚我在祠堂跪了一夜,让我和哥哥们道歉,他们却说,妹妹一定不是故意的。”
承认错误,对当时的山岚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时的她,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事的后果,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小樵,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谢谢你守着我。”
山岚轻声说完,又重新坐回了床上。
门外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另一道脚步声响起,她才听徐玉樵低低地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或许是对她说,又或许是对盛霈说。
门外,徐玉樵垂着头,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
半晌,盛霈说:“人绑在甲板上,你去看着,别让人松开。”
徐玉樵一听这话,愣愣地抬头,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二哥,我是不是还能跟着你?”
盛霈轻嗤:“劳务合同都签了,怎么着,要我赔钱?”
徐玉樵红着眼,忽然抬手用力抱了一下盛霈,不等他推开,自己松开手,一溜烟飞快地跑了。
徐玉樵走了,舱内只剩呼呼的风声。
头顶上的灯随着海波晃动,晃出光怪陆离的影。
“二哥?”
寂静中,女人轻轻柔柔的声音像水,又像云,但更像大海。大海暴烈却也温柔,这时盛霈听见的,是温柔的海。
山岚不知道盛霈的名字,就和他们一样。
喊他一声二哥。
盛霈立在门前,盯着门板上陈旧的褶皱、纵横的划痕,而后侧身,背对着她,轻倚在门上,没头没尾地问:“接下来,你做了什么?”
里面的人愣了一下。
而后她慢吞吞地说:“我把自己关在了锅炉房里,哥哥们被关了多久,我呆了更长的时间。最后,爷爷找到我,把我带出去。”
盛霈抬眼,看向微晃的灯,缓慢地舒了口气,提起刀,用刀鞘轻扣了扣门,说:“你不该把刀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