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刀借我看一眼?”
海风中,低低的音符落下来。山岚却想起他手臂的硬度,是她看中的那块铁。这样的铁,能铸成什么样刀?
山岚顿了顿,慢吞吞地仰头。
她又看见了那片深蓝色的大海。
剃着寸头的男人曲着腿,随意坐在顶上的驾驶舱外,棱角分明的面庞和他的身躯一样,被晒成铜色,眉眼懒懒散散的,丝毫没有坚毅、深邃的意味。
不像是个渔民,像是从哪儿溜出来躲祸的纨绔子。
别人都穿着工字背心,或者直接不穿。
他一身白色短袖、黑色短裤,穿着整齐。
她仰着头,认真看他。
眉形很锋利,像她打过的一把小刀,虽然没用,但好看,底下的眼睛狭长,眼皮子薄薄的,双眼皮的褶皱很浅,眼睫浓密,像铜门上的两个铺首,似乎拎着敲一敲,就能打开这扇深蓝色的大门。
他的眼睛像南海的水。
是深蓝色的玻璃体,清透而明亮。
盛霈任由她打量,眸光掠过她。
从头到脚,海风一吹,她的长发和衣服都干了,脸色不似刚才这么苍白,有了点血色,上衣领口的扣子扣至上数下第二颗,第一颗扣子丢了,像是被扯坏的。
半晌,他敛眸,淡淡地问:“看够了?”
盛霈随手按住钢板,长腿伸展,轻松往下一跃,停在山岚面前。
许是两人的距离过近,他似乎有些诧异,多看了她的发顶一眼。
山岚微仰起头,和他对视一眼。
半晌,迟缓地说:“你很高。”
盛霈挑了挑眉,往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距离,视线在她雪白的足上停留一瞬,说:“你比我想得矮一点儿。”
山岚也不介意他的话,解下腰间的带子,拿了刀递给他:“你救了我,刀送给你。”
随着她的动作,宽大的衣袖往下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像夏日的莲藕,白生生的一截,往下那指尖却握着一柄长刀。
盛霈提了点儿兴致,接过刀,比他想的沉一点。
乌黑的刀鞘,在海里泡了两天看起来完好无损,握上刀柄,定睛看,用珍珠鱼皮包裹,暗色间泛着玉一般的光泽,内敛又低调,他抬手握上刀鞘。
光从外表看,这刀不足以吸引盛霈的注意力。
只是之前,他跃入海中,在底下瞥见了一小截光泽,不似普通的光亮,在海底,那刀身有珍珠一般的颜色。
“锵”的一声脆响。
盛霈抽出了刀。
盛霈看刀这会儿,山岚又看向渔民,看他们拉网、处理海货,整个舱内都是鲜活的味道,又咸又腥,和厂房里的味道不一样。
正看着,楼梯口传来响动。
“二哥!”徐玉樵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他从楼梯上来,手里还端了碗鱼汤,见着山岚便递给她,“白水煮鱼汤,特别简单,葱、姜、蒜、盐一点没放,特别鲜,吃饭还有段时间,先喝点汤补补。”
山岚垂下眼,瞧了眼白花花的鱼汤,默不作声地接过来,双手捧着,慢吞吞地喝了一口,鲜香的味道窜入味蕾,没有腥味,温温热热的,很好喝。
她舔了舔唇,埋首专心喝起来汤来,咕嘟咕嘟,没一会儿就喝完了。
徐玉樵原本还担心她喝不惯,这会儿见她喜欢,忍不住咧开嘴,说:“现杀现做的鱼汤,味道不错吧?”
山岚抹了抹唇角,问他:“这里离南渚远吗?”
徐玉樵本就好奇山岚的来路,听她说话,忍不住问:“你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吗?从南渚那边过来的?”
山岚想起崖边的那道身影,平静地应:“嗯,出了点儿意外。从这儿回南渚要多久,你们的船回去吗?”
正说着话,船上又起了一张网。
海风带来咸湿的腥味。
徐玉樵不乐意在这舱里闻这味道,在自家船上就没少闻,搭别人船就算了,问山岚:“我们去外头说,现在太阳下去了,凉快的很,你顺便看看海,这风景在南渚可看不见。对了,我叫徐玉樵,喊我小徐,大樵小樵都行,别见外。”
“二哥,你去吗?”
盛霈已经收起了刀,他没应声,也没把刀还给山岚,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先走,他跟在后头。
上了甲板,视线开阔起来。
桅杆上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鲜艳的红在海面呈现出澄澈之感。
茫茫的海上,偶尔可见经过的渔船。
最常见的是海鸟,洁白的身躯轻盈地掠过海面,纤瘦的身形和尾巴与家燕形似,一路低空飞行,偶尔点起水波,尖嘴如一支锋利的箭,瞄准猎物,一头扎进水里,精准地叼起一条细细的鱼。
可惜,它还没得及品尝自己的美食,一侧忽然飞快地射出一条巨大的鱼,银白色的身体扁而宽,无斑纹,鱼嘴一张,一口将这只海鸟吞了下去,瞬间下沉,钻入海底,甩着尾巴扬长而去。
山岚只隐隐看见,它的背部是蓝绿色,在阳光下泛着宝石似的光华。
不远处,海鸟们散开,远离水面,避开猎手。
山岚迎风看了片刻,抬手指向那燕子似的鸟,问:“它们和我们同路吗?”
徐玉樵黢黑的面庞泛出点笑来,说起海事,他可是如数家珍:“这是燕鸥,瞧着和燕子像不像?它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刚刚捕食它的那条鱼是珍鲹,不光吃鱼吃虾,还吃小型鸟类。至于和我们同路,是因为海鸟的作息和人差不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点,它们得回岛去了,和我们的船一个方向,所以一路围着我们。以前,渔民们管海鸟叫领航员,见着它们就知道要到地方了。”
山岚抿着唇,轻声应:“原来是这样,我只知道以前没有卫星定位系统,你们渔民凭着经验航海,经常因为天气、环境、海流这些原因迷失路线。原来,看到海鸟,就近岛了。”
徐玉樵诧异地问:“你还知道这些?”
不怪徐玉樵诧异,知道渔民们会因为天气迷航这很正常,还知道会因为海流迷航的,这个不常见。
他心生好奇,又问:“你知道那会儿我们怎么测海流吗?”
山岚的视线仍落在燕鸥身上:“会用湿炉灰,将灰团丢进水里,缓慢溶解下沉,就是正常的,如果一下海,很快溶解或是随着海浪消失不见,说明海流有异常。”
话音落下,一直倚在栏杆边没出声的盛霈抬眸看了山岚一眼。
他重新打量了这个女人,浑身上下,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出过海,这一身雪白的肌肤哪儿受得了晒,可她说出的话,分明又是了解以前渔民是怎样航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