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后的另一方院子里,一群小宫女围在了一起。当中坐在廊下的那个,正是适才进去给苏吟送药的,眼下哭得泣不成声:“冯公公都说了我过了年就能进殿伺候,如今就这么把我点给大姑姑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你也别这么说。”旁边一个年长些的宫女劝道,“她怎么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在她身边也算个好差事。再说,她大多时候都要在皇上身边当差,你又清闲又照拿俸禄,多好?” “那我宁可累一点,到殿里当差去!”小宫女双眼红红地看向她,心里越想越委屈。 在皇宫里,乾清宫是谁都想进的地方,乾清宫大殿里当差的那些个御前宫人,出门在外都高人一等。在皇上跟前听差多风光啊?说自己是伺候大姑姑的,那可就差得远了。 她们这一干今年刚进宫的小宫女里,到现在也就混出来了她一个,她日后可谓前程似锦。谁知今天就是去给大姑姑送个药,竟把这前程给断送了。 她哭得伤心,旁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有点不忍了起来,略作踌躇,便道:“泠兰姐姐,你别难过,要不……咱去跟冯公公或者大姑姑打个商量,你该进殿还是进殿,我去伺候大姑姑去!” “……燕怡?”余泠兰如同见到了救星,一把攥住她的手,“当真吗?要是跟了大姑姑,日后可能就调不进殿里去了,你不必……” “我本来也不是很想进殿。”田燕怡小声道,“都说御前规矩严,我有点害怕,觉得还是安稳点好。” 余泠兰不禁欣喜起来,想了想,又看向方才劝她的那年长宫女,问她这么办行不行?毕竟方才是皇上亲自开的口。 那宫女道:“我看是可以的,皇上只是想找个人照顾大姑姑,兴许压根都没注意你是谁。而且这样的事,冯公公和大姑姑心里肯定都有数,你去问一问,他们若答应就是行,若不行,直接在他们那儿就挡下来了。” 余泠兰顿松口气,赶忙擦擦眼泪,去找冯公公去了。田燕怡便替她去找了苏吟,苏吟对此当然没意见,点头笑道:“让她该进殿就进殿吧。我其实不用人照顾,可皇上非要指一个过来。” 非要她用一个,那她宁可用一个自愿过来的,免得以后闹得不痛快。 “那奴婢以后就伺候大姑姑了!”田燕怡开心地深福下去,苏吟赶忙伸手扶她:“天天见面,就别叫大姑姑了,叫姐姐吧!” 田燕怡便笑着叫了声姐姐,苏吟下榻去妆台前翻了翻,拿了只水头不错的镯子出来,塞给她当见面礼。 另一边,冯深也应了余泠兰的事。他估摸着皇上也没注意这号人,那她想进殿就进殿吧。 再说,俩人年纪差不多,余泠兰又明摆着心气儿不低,留在苏吟身边只怕反是个麻烦。 . 冬日里染风寒总不太容易好,苏吟的病反反复复拖了大半个月才算痊愈,可算是没拖过年关。就这样,太医还跟她说要她穿暖和些,多吃些温补的东西,不然还会反复呢。 于是,沈玄宁让人把乾清宫里的地龙生得更热了些。这样苏吟倒暖和了,他热得能只穿一身单衣,还得偶尔喝绿豆汤解解燥。 苏吟为此大感不合适,可她又说不过沈玄宁,每次劝上几句,他就不理她了。除此之外还有些让她别扭的细节……总结起来大概是他近来总围着她转悠。 两个人相处得太久,有什么变化都很容易察觉。苏吟便明显地感觉到近来他叫她的次数比从前多了好多,总是没事找事似的“苏吟你看这个”“苏吟你尝尝这个”“苏吟你坐会儿”“苏吟你人呢”…… 她对此疑惑不已,可他好像十分自在,弄得她也不好问。 腊月底,崇王进了趟宫,苏吟见皇帝似乎正对着一篇文章锁眉沉吟,就先出去迎了一迎。 结果还没说上几句话,身后就传来一声莫名热情的:“苏吟!!!” “……”苏吟无奈地回过头,“在呢。” 沈玄宗也不禁微怔,迟疑着揖道:“皇兄。” 沈玄宁顿显尴尬,咳了一声,恢复若常:“四弟来了?” “是。看来皇兄……今日心情不错?”接着他指了指身后随着的宦官,“臣弟新寻得了几个不错的手炉,想着近来天寒地冻,正好送进宫来。” 他记得小时候,母妃最怕手冷了,冬日里总要用手炉烘着。后来他被交给顺太妃抚养,顺太妃也一样。 于是入冬之后,他就专程找人去寻了一批做得好看又好用的手炉。顺太妃挑了两个留下,让他把余下的呈进了宫来。 顺太妃跟他说:“跟宫里走动走动,总是好的。她早年跟太后不睦,你多孝顺着些太后,免得日后给自己惹麻烦。” “她”,指的是他的生母婉太妃。婉太妃这三个字近年来好像愈发成了个忌讳,宫里能不提就不提。 沈玄宗为此大感憋闷,可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母妃和太后的不睦他都听说过不少。皇兄登基之后还肯把他当亲弟弟待,已经是万幸了。 殿外太冷,兄弟二人又闲聊了两句,沈玄宁就将他请进了殿。宫人们即刻抬了张长桌过来放手炉,一方方缎面的盒子在上面排得齐齐整整。 沈玄宁随手打开了一个,是只紫铜的,上面描着凤纹。沈玄宗在旁道:“这个给母后正合适。臣弟前阵子进宫,看母后手头用的那个,跟这个差不多大。” “行,一会儿就给母后送去。”沈玄宁一哂,又打开一个。这回是个白铜小炉,刻有蝙蝠纹。 蝙蝠纹在京中常见得很,没什么太多的讲究,沈玄宁一时便也没想着给谁,又去看下一个。 第三个是个瓷质小炉,烧成了清雅的淡粉色,盖子上有一圈彩蝶纷飞。 沈玄宗刚要说这个可以给宫中年轻的太妃,沈玄宁却回过头:“苏吟!” “嗯?”正端茶进来的苏吟走上前,沈玄宁把那手炉往她面前一搁,“这个你拿去用。” “……”苏吟看着手炉眨眨眼,“奴婢有的用。” “这个好看啊!”沈玄宁热切道。 苏吟疑惑地看了看他,小声道:“皇上最近怎么总给奴婢塞东西?” 沈玄宁一噎,沈玄宗看看苏吟又看看皇帝,好似从皇兄眼中读出了点什么来。 便听他轻一咳嗽,也推了推那手炉:“拿着吧。这不是到了年关?正是相互走动送东西的时候。” 他边说边看皇帝,沈玄宁稍微一愣,立刻顺着台阶下:“是,是是是,过年嘛,给你你就拿着。再者太医说了,你近来不能受冻,添个手炉白天晚上轮着用!” 苏吟茫然地实在道:“晚上哪能用?放在被子里万一倒了,炭都要洒出来了。晚上奴婢有汤婆子。” 沈玄宁张口就说:“那朕再着人给你弄个好看的汤婆子!” “……”沈玄宗看不下去了,垂在旁边的手悄悄地拽了一下皇帝的衣袖。 沈玄宁转回头,他看向苏吟:“嗯……我晌午吃得少,现下有点饿了,苏姑娘帮我端两盘点心来可好?” “好,殿下稍等。”苏吟福了福便告退出去,沈玄宗静看着她退出殿门,扭头问皇帝:“皇兄,您跟苏吟……” 沈玄宁浑身一栗,惊然看他:“你怎么知道?!” “……”沈玄宗哑了哑,“臣弟觉得……但、但凡不瞎,都能看出来……” 虽然皇兄和苏吟一直很亲近,但眼下明摆着和从前有所不同。眼下,他觉得皇兄就跟顺母妃养的那只长毛大白猫似的,见到人就在脚边转来转去的表达热情,还要躺下来打滚儿,漂亮的双瞳里端然盈着一行字:“摸我!挠我!说你喜欢我!” ——皇兄要是那只猫,刚才肯定就躺在苏吟脚边打滚儿了。 他大不敬地想象了一下皇兄变成大白猫,大睁着一对蓝眼睛躺在苏吟面前寻求注意的模样……好悬没直接在圣驾面前笑出声。 沈玄宁倒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兀自低着头红着脸闷了半天,又抬头道:“你要是敢跟苏吟提半个字……” 沈玄宗纳闷地看着他,他深吸了口气:“朕废了你的爵位!” “……苏吟不知道?!”沈玄宗惊得出了声,然而皇帝竟用一种“她自然不知”的目光看着他。 “这……为什么啊?”沈玄宗不解道,“皇兄您大大方方地把她册封了,于她而言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您瞒着她干什么?” “你闭嘴!”沈玄宁沉声喝他,“朕跟她的事,你不懂。” 沈玄宗:“……” 他是不懂,他完全想不通他干嘛这么藏着掖着。宫女册封嫔妃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虽说当皇帝的时常会因此被人指摘贪恋美色,但苏吟一样吗?以苏吟的身份,大概谁都会觉得皇帝幸了她不稀奇吧。 他纳着闷儿,刚要开口追问,皇帝忽而边瞪他边喊了一句:“苏吟!” 沈玄宗忙噎回了声音,接着,就见皇帝又变得跟那大白猫一般,无比热情、足下生风地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