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珠见李氏和程文涵今儿都累得狠了,先让程文涵去房里歇着,也不让李氏再张罗晚饭,只说自己动手。左右午间招待那穿着体面的妇人就做了不少好菜,红珠想着拿来翻炒热了,又切了一盘酱肉,再做了个青菜,晚饭也就成了,不用费什么事。 李氏却也心疼红珠,便摇头不肯。 红珠道:“娘,我都要开食铺的人了,你就让我练练手艺吧。” 李氏说不过她,笑了笑坐在一旁看着,“行,你自己动手吧。” 红珠忙起来,初一看动作还是有些不习惯,回头发现李氏正笑着看她,不由问道:“娘,做什么呢?” “我只觉得我闺女长大了,什么都能干。”李氏很是欣慰地说,又叹一口气打趣她,“不知谁家能得这么个大便宜。” 红珠听出她心情好,心里一动,想起今儿李二舅说的那话,便故意笑道:“娘,我这么能干,你怎么舍得把我嫁出去?” 李氏早知自个女儿胆大,听她这话也没多大惊讶了,只是一笑道:“又说什么胡话呢?你不嫁人,难道还待家里一辈子?” 红珠笑道:“谁说不成,我就想待家里。”顿了顿故意飞快道:“娘,你先前答应过我的亲事你得问过我的,我要是不乐意,你可别给我胡乱答应了。” 李氏皱了皱眉,“你有什么不乐意的,我自然给你都打算好。” 红珠放下菜刀,回过身来往李氏身边一站,坦荡地说:“娘,你是不是看上那李南兴了?” 李氏脸色一变,“什么李南兴,不是让你叫表哥么?” 红珠一看这光景,心里就有些明白了。她娘李氏是个实诚人,如今没直接回答,想来是大抵还是有那么个意思的。她叹了叹气,心想要是直接跟她娘说她不喜欢李南兴,怕她娘那古板性子忍不过,当下不仅揪着这话给她说教一通,还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 红珠过去靠在她娘身边,看着她认真说:“娘,你今儿也听到了,二舅娘不喜欢……” “谁说不喜欢?她可什么都没说。”李氏心里一揪,语气就有些重了,“你个小姑娘别经日里想这些事。行了,你做你的菜吧。” “娘,莫非要旁人把话都说得明明白白,你才认么?”红珠可不许她躲避,神色郑重地道:“我看娘也不是个自作主张的人,怕是李二舅先前跟你透过什么意思吧?可娘也不想想,真要成亲家,眼下还一道合伙开食铺,算是个什么道理。莫非,这食铺还想着往后做聘礼,又或是给我做嫁妆吗?给旁人听说不是笑话么。” “这没要紧的,账目都清清楚楚,讲明了是合伙,谁个会来说道?”李氏道。 红珠见李氏还是没听进去,脸色也是一沉,一会儿才叹气道:“娘,我没跟你说,先前我就看出来二舅娘不太愿意与我们一道开食铺……我还想着怕是因着各事都掺在一起,怕有什么不妥两家生了龌龊最后伤了情分,她才有些顾虑。如今回头一想,恐怕她怕的就是咱们开个食铺,就硬要跟她做亲家了。” 李氏倒是真不晓得这事,顿时就惊讶了,“怎么会?那她最后怎么答应了?” 红珠这话是有一些夸大,可也不是作假的。当时她见钟氏言语神色,就有些异样。后来一琢磨,她真猜出了几分。要不是一个李二舅热心坚持,一个李家确实钱银人工都不趁手,不然怕是这食铺钟氏咬着牙也要自己一家做。实则红珠也不是没见过合伙时说得好好的,谁都不怕吃亏地牺牲着做生意,可艰难时期一过了,盈利了发展了,这合伙人就反目成仇的……有这点顾虑也是人之常情。钟氏后来能应下,红珠心里也感激她。 当下她只回李氏说:“生意上的事说不准的,起先看着她是有些不情愿,但约莫也是顾着情分,还是肯了。” 李氏这才安心了些,道:“你又听得什么了,别是旁人没说什么,你就疑心吧?” 红珠也认这话,又道:“先前多半是疑心的多。可娘记得么,那回为了个食铺名字就险些闹起来了!娘,你真觉得‘李程记’不好么,我心里却是喜欢的。不为别的,就为李二舅说得那个意思,这里头有我们家份子在,为什么不能起个程字?” “那你……”李氏只是实诚些,只将人往好处想,却也不是全然呆愣的,听红珠这么一提,也想到起名那时的事来。 红珠笑了笑,“我不过为了和睦,起个二舅娘高兴的名字罢了。”她那时回话回得不着痕迹,别说李氏了,怕是钟氏也不会想那么深。 李氏沉默一会儿才道:“左右我们也不打食铺的主意。你性子爽利大方,我看你二舅娘还是很喜欢你的。红珠啊,你爹去世后,你二舅就露过那个意思,我看南兴也很好……如今我们两家亲近,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这事我们不急,先慢慢看看,如何?” 李氏这话说得软乎,可红珠听了却有些恼了,直接道:“娘,二舅娘喜欢我爽利,那是因着我替她做活,她把我当女儿当外甥女,可不是当媳妇!她不喜欢,你这儿还一头热做什么?二舅也说她心气高,你想想大伯娘是不是也想着伯修哥考出个举人进士来,好娶那世家官宦的女儿?难道真似李二舅说的,等他们母子碰壁了,摔了,回头才来看看我么?你这么想着,不是作践自个女儿么?” 李氏闻言脸色很是难看,半响才说:“行了,不说了,你主意大。” “娘……”红珠情知她只是被她的话逼住了,心里还未死心的,便看着她以作哀求。 李氏长长一叹,摸了摸她的头,道:“是我没想周全,这事不提了。我们不急,慢慢来。” 红珠这才应了。 李氏跟红珠说了这些话,心里烦着,觉得头都痛了,便先回房歇着去了。 红珠解了一麻烦,心里头倒痛快了些,正忙着,朱紫兰从门口走了进来。她走到那熬药的小炉子前翻翻拣拣,过了一会儿,又来回走动。红珠见她实在不像干活的模样,忍不住问:“你干嘛呢,碍着我了。” 朱紫兰横了她一眼,却说:“你去看看我姐姐。午间外头闹起来声响大了,她在屋里听到了邓家的事……后来就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红珠又问起今儿见着的那赵家妇人的事。 朱紫兰神色极不好看,撇嘴道:“就是那什么周姐姐了,姑姑找来的。”她哼了一声,脸上带着气恼,“原来她早跟赵家那边说好了,这头才透露点退亲的风声,她那儿就将我姐姐的八字给拿去合上了。这不,邓家的人一来,这赵家的亲事就定了。如今姑姑回家去了,说是过了年就办。” 这朱妍梅这点勾当红珠早料到的了,想来也是如此,要是赵家那头没个音讯,她敢这么张扬地回来朱家撮合么。要是说定了朱家,回头赵家不成,她可就全然白费心机了。红珠心里暗暗嘲讽,面上不咸不淡地说:“亏得有我们这好姑姑嫁到赵家去了,这大好的亲事才能成。唉,我这心里头真高兴。” 朱紫兰如何听不出她的意思,瞪她一眼,道:“你不必说这些风凉话了,谁不知你的心呢。” “我的什么心?”红珠反讽,“你要是不喜欢,那你也别来找我去劝,我这人实在,做不了那样的事。明知也是个火坑,还能高兴地恭喜人!” “你当我是求你来了么?”朱紫兰顿时恼了,“你这没良心的,我姐姐向来对你这么好,眼下她心情不好,你去劝一劝又能怎么样?” 红珠一听这话险些就气笑了,正要回嘴,偏偏朱紫兰又压了声音憋出来一句:“她要是做傻事可怎么办……” 红珠顿时没得话说,终究她不是那种冷硬心肠的人,跟朱紫兰斗气可以,那诅咒朱碧云的话可当真说不出来。可一想终究气不过,便道:“碧云姐是碧云姐,可你是你。我当然想碧云姐快活的,可见了你来逼我,我就不乐意怎么了?你也不想想你这人怎么回事,先前污蔑我陷害我的事我还记得了,当我真这么好脾性啊。” 朱紫兰一愣,脸上僵了半天,低低说了句:“程红珠,你都要搬走了,干嘛还这么小性儿……我那什么,你最后还不是没事么。你还是不是……堂姐了?” “什么?”红珠听了她这话可真真被惊住了,朱紫兰是个什么人啊,跋扈蛮横的泼辣小丫头,眼下竟能说出这样的软话来,实在令人诧异。红珠琢磨一会儿,莫非是遇着这么件难事朱紫兰受挫了,这才认了屈服了……她讶异反问道:“你还记得我是你堂姐啊?你心可真大,听着你是觉得没害成我,就不算什么大事是吧?真不知你是真不懂事,还是自私……” 朱紫兰本就心情沮丧,又是个急脾气,自认她已经服软了,红珠也该上道些才对。没成想等了好一会儿等来红珠这么一句话,她哪儿忍得住,气哼哼地一甩手就走了。 红珠还惊讶着呢,自然也不会留她,想了想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头见程文涵摸着肚子过来了,留了他看着火,还是往朱家姐妹房里去了。 推门进去正和朱紫兰看了个对眼,不等红珠说什么,朱紫兰就气急败坏地摔门出去了。红珠暗道,亏得她忍得住没立时将自己赶走,竟自己出去了。她也不管她,径直就往里头床边走去,见了朱碧云还未开口呢,忽然朱碧云自个就说话了,她幽幽道:“红珠,我要去赵家了。” 红珠往她床边一坐,打量一下朱碧云脸色,看着气色是有些不好,这伤心憋闷了几天,又没用饭,当然不会好。可细瞧着,也不像是个要自裁的人,朱碧云那眼神那身上还是有几分精神气的。她心里一定,想了想只问:“你没事吧?” 朱碧云摇了摇头,看着红珠说:“我早想过有一日会听到邓家来人的……我没害怕,也……没多伤心。终究我先前去看了他,说了……我想他好起来,我想嫁他……” 她神色茫然了几分,又说:“我原想着要是退不成婚,那我就抱着他的牌位进邓家的门,也成。” 红珠赶紧说:“你别傻了!” 朱碧云忽而笑了笑,“我晓得这样做叫爹娘担心,我做不来的。后来听到姑姑说,我要去赵家了……忽然我的心就安定了,只觉得如今这样了,也好。我就想着,嫁谁不是嫁呢?” 红珠只能模糊地应了一声。 “赵家听着也没有那么不好。”朱碧云淡淡道,“我这都是克死旁人的命了,还有人上门来说我能旺夫旺子……这话可真稀奇。我娘说,去了赵家才能掩了那些事,往后才能风风光光的抬起头来做人。” 红珠忽然觉得根本不必她开口说什么,朱碧云自个已经全想妥当了,她就这么听着就好了。果然朱碧云说了一会儿,脸上神色就好许多。左右已然这样了,红珠也不拿她听来的赵家那点闲话跟她提,只认真说:“碧云姐,我什么都不懂,但是只晓得一样,这日子要自己过的开心,凡事都要靠自己……都说姑娘家出嫁是大事,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可要是你自个都觉得日子不好了,愁眉苦脸的,谁还愿意跟你过日子呢?且我还有一话,要是你自个快活了,管旁人如何。你要真当你一辈子就丈夫、子女,独独没有你自个,那你也将自个看得太低了!” 朱碧云一震,眼中异色闪动,看着红珠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