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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颜青画问了几句董迎风家里事,听闻他已是孤身一人,难免有些动容。  董迎风今年不过十二岁,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郎,他默默坐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会干活,会种地,到了山上我会努力养活自己,不给你们添麻烦。”    颜青画看着他,就仿佛在看杏花村自己那一群学生,她笑笑:“你还小,先不忙说这些,咱们寨子里有独居的兄弟,你便去凑活几日,再做打算。”  董迎风使劲点点头,却不防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他小脸一红,低下头怎么也不肯讲话了。    颜青画心里觉得他过于腼腆,实在有些可怜他,轻声道:“这趟出门未带粮食,一会儿咱们就上山了,山里伙食很好。”  或许是因为做过教书先生,她对孩子们一向和蔼可亲,对董迎风说起话来也和风细雨,搞得跟在外面的荣桀老大不高兴。    等半山腰上停好马车,他就凑到她边上,扶她上马:“你很喜欢那小子吗?”  他跟着翻身上马,在她身后问。  醇厚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炸开,犹如夏日里最灿烂的烟火,明亮了颜青画的心房。    她嘴角慢慢勾起温柔的弧度,声音里也透着一股欢快明媚来:“怎么?”  荣桀没吭声。  这种事他怎么好意思讲?荣桀面无表情看着山路,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在意:“哦,就在想安排他住哪里。”    山寨里的竹屋如今都住满了,不过一栋可以住两到三人,挤一挤也无妨。  颜青画垂眸沉吟片刻,坏心眼道:“跟咱们住一起?”  话音刚落下,她就感到荣桀浑身都僵硬起来,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往里收紧,仿佛把她整个人紧紧搂进怀中。    大概是生来头一回,她好生感受了一下男人的力量。  “不行。”他坚决反对。  颜青画这次终于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说:“那好吧,叫他先跟连和住吧。”    听见她的笑声,荣桀这才反应过来她在逗自己,这也顾不得生气了,只无奈说:“你真是的。”  颜青画还是笑,搞得前头带路的雷鸣都忍不住回头瞧了瞧,被荣桀凶狠瞪了一眼。  等回了山寨,才发现这会儿寨子里安静极了,大家伙都还没下工。除了厨房里忙忙碌碌女人家,其余的竹屋里再无闲人。    颜青画请兄弟们帮她把箱子搬回竹屋,送了荣桀他们去地里,这才领着董迎风去厨房。  按理说十来岁的男娃娃正是调皮时候,可董迎风却极为安静,颜青画不跟他说话他就一声不吭,再加上他那张美丽俊俏的容颜,实在像个养在闺阁的世家千金。    “山上饭菜简单,但保证能让所有人吃饱,你先歇息两天,等熟悉了再看有什么活需要你忙。”颜青画道。  若是就让他闲着,显然他自己也是不肯,还不如找点事情给他做,好叫他从丧母之痛里走出来。    董迎风使劲点点头,犹豫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说:“我……我会做烟花炮竹。”  颜青画脚下一顿,实在很是诧异。  大陈朝廷对烟火管制极为严格,多为官匠制作,每年年节时官府开办的烟花铺子就会大批售卖,价格不贱不贵,普通老百姓家里买串满地红也不是多难的事。    这门制造技术,一直掌握在皇家手里。  “你怎么会这个?”颜青画小声问。  反正寨子里这会儿也没人,董迎风其实也是个有成算的人,听了便老实说:“我父亲原是川西那边官厂的工匠,后来那个村子闹瘟疫,大多百姓都染了病,朝廷不想管,直接派人烧村。”    这事颜青画从未听讲过,此番听来也觉得心中一寒。  纵使对千疮百孔的朝廷早就不抱期待,可每每听到这样的事,任谁都会难过。  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也是我父亲命大,从山上逃了出来,来到溪岭改名换姓,娶妻成家有了我。”  颜青画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声音清缓温柔:“你要好好活着,为你父母,也为你自己。”  董迎风眨眨眼睛,晶莹的眼泪挂在睫毛上,实在是可怜极了。    “原先我母亲不叫他教我这个,可我父亲却说多一门手艺将来说不定能多一口饭吃,无论用不用得上,学了总归是好的。”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叫人听不到音儿。    “只是我只知道要怎么做,从来没动过手,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他小心翼翼看了颜青画一眼,咬咬嘴唇不再言语。  颜青画没说话,她沉默地领着他来到厨房,抬头就瞧见顾瑶兰在那剥笋子。  这几天她采了好多笋子,显然自己也极爱吃。    见颜青画领了这么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来,她不由扔下手里的弯刀,凑过来盯着他看:“你从哪里拐来的?长得真俊。”  董迎风被她吓得后退好几步。    颜青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瞪了她一眼:“休得胡说。”  顾瑶兰撇了撇嘴,没再打趣他,只热情道:“午膳快做好了,饿了吧?”  董迎风十分害羞地抬头瞅瞅她,还是没吭声。    顾瑶兰是个活泼性子,见他不答话也不在意,笑嘻嘻坐过去继续剥笋。  要先把所有笋子剥去外壳,洗净晾晒,等到水份都晒干,就要开始熬煮了。  每到这个季节顾瑶兰都分外兴奋,熬煮笋子的香味总能飘得很远,搅动她记忆深处那些回忆,哪怕只是盯着火坐在那一整天,她也不觉得辛苦。    颜青画估摸着董迎风已经饿了有几天了,便带他进了厨房,跟正在准备豆芽菜的翠婶问:“有做好的饼子吗?新来了个娃娃,先给吃口饭。”  翠婶最是热心肠,一见董迎风这可怜样子,立马从竹筐里取了一大个荞麦烤饼,又取来一小碟腌萝卜,叫他就着吃:“别客气,寨子里别的没有,吃能管够。”    董迎风实在是有些感性心肠,一听这话又要掉眼泪,只大概觉得有些丢人,低下头悄悄擦干不想叫人瞧见。  他吃饭又静又快,不一会儿一整个荞麦烤饼就吞下肚去,才幸福地拍了拍肚子:“多谢翠婶,我吃饱了。”    翠婶笑眯眯看他,可矜夸:“真乖。”  颜青画在外面摆桌,正想过去领他先回连和那休息,没成想刚下地的汉子们一窝蜂从远处跑来,瞧着十分的气势磅礴。    山寨的汉子都很淳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一见来了个年轻小兄弟,都围上来搭话,你一言我一语直接把董迎风说蒙了。  颜青画站在那轻轻扫了他们一眼,汉子们顿时老实起来。    “三当家的,小董孤身一人,可否麻烦你先照顾几日?”  已经到了春日,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汉子们打个地铺都能睡,根本不讲究这个。  话不多又比较斯文的三当家连和点了点头,他个子不算太高,也没荣桀和邹凯那么壮实,却叫人瞧了就觉得舒坦。    仿佛话本子里的忠厚勇敢的儒将,又许是家境落魄却顽强赶考的书生。  “好。”他这么说着,转身就走了。  邹凯同他一起长大,最是了解他,自来熟地推了一把董迎风:“快、快跟上,阿和先带你去、去休息。”    没见过他这么爱说话的结巴,说不利索完全不在意,一整天都不闲着嘴。  董迎风愣了一下,随即红着脸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他身影不见了,兄弟们才哄堂大笑。    荣桀站在颜青画身边,皱眉瞧他们:“不许欺负人,听见没有!”  汉子们勾肩搭背,一个个连声应道,然后就往议事堂跑去。  荣桀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性子都太野了。”    “其实也算是好事。”颜青画笑着劝他一句,叫他不要老操心兄弟们,“回头下山问问,若是有村里姑娘愿意嫁来,他们成了家便稳重了。”  荣桀点头,洗净手脚头脸才陪着她去端了一整筐烤饼:“以后有了你这个大嫂,终于有人能给他们操持这事了。”    他刚正经没一会儿,转头就嘿嘿笑起来:“也不急,先叫他们羡慕几天,压压他们性子再说。”  颜青画噗地笑出声来。  “说什么呢你!”    荣桀咧嘴笑,闷头进了议事堂。  等午歇起来,颜青画便也跟着荣锦棠去了地里。  正是春来湖水绿如蓝的时节,一望无际的稻田映衬着蔚蓝的天,让人瞧了就心情舒畅。    启越山上的梯田层层叠叠,从最高处看去仿佛一尾活泼的锦鲤,鳞片上点缀着斑斓的光芒,炫耀人眼。  她要跟来可以,荣桀却死活也不肯叫她下地,只吆喝着兄弟们赶紧忙活,叫她在梯田边的茶棚里准备茶水。  颜青画也并不是跟来插秧的。    因为地势原因,山寨的梯田弄得并不是非常平整,一小块一小块一次而下,一眼望不到头。  梯田最外围是修葺好的田垄,保水固土,山寨的弟兄们腿脚灵活,走在上面也不怕摔。  他们三五成群,一片一片忙活,速度又快又齐。    顾瑶兰不知什么时候到她身边:“他们都是勤劳的好儿郎。”  颜青画笑笑,脑海里却不停盘旋,想着曾经看过的那些书,使劲回忆着遗漏的内容。  三百多本藏书里,大约有五六十本都是农桑耕渔之类的农林典籍,颜青画不说全都倒背如流,里面大部分却早就熟读于心。    只之前几年饥荒,干旱少雨,种什么都不出数,看过那么多书也成了摆设。  颜青画沉思良久,突然眼睛一亮。  顾瑶兰第一次听她声音激动得抖起来:“瑶兰,我想起一个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