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人看到?”钟辞翻着书页,头也未抬。
“回娘娘,奴婢都照您说的将人支开了,地牢那边的人也都瞒了过去,他们只当这刺客已经死了,都没放在心上,宫中的下人也都避了,这件事绝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灵槐保证道。
“把人带进来,你便回去休息吧。”
灵槐应一声是,将殿外难以站立的男人拖起来丢在外殿,便离开去清理外面留下的痕迹。
灵槐在宫中曾拜了一个侍卫做师父,学过两分功夫,却只够腿脚轻快些,遇事堪堪自保,要与人动手则还远远不及。
宫中明枪暗箭众多,眼下平王季纨又传出消息要回京协助皇帝稳定大局。
先皇在世时,京城坊间传说中曾经有过三大荒唐事,其中为首被人讨论得最多的,便是当年钟延龄为了权势,将钟辞一个正值韶华的女子嫁作三岁之夫,做了傀儡小皇帝的皇后。
其二,是阉党干政,使当时以掌印太监曾兴为首一帮人在朝中横行,后来曾兴被人算计,掌印一职空缺,他的义子首席秉笔太监崔绍,开始接替其掌管政权,肆意操控权势,如今更是掌控了皇城禁军,将整个宫城都置于自己的股掌之间。
荒唐其三,是老皇帝任人唯亲,在暮年疑心过重,废贤臣,重用先皇后之弟季纨,还将其封为平王,因二人皆好马球,立下击球赌三川的誓约,自己败在他手下之后,便认定他有才能,将西越最富饶广阔的三座城池赐给他做封地,使其与自己齐权并势,让西越就此开启了一个天地闭,贤人隐的陈黯序章。
先前宫中只有一个崔绍,已经让钟辞疲于应对,若是季纨回京,必然更不会太平。
自她杀兄弑父,踩着钟家人的血肉得了权势之后,京中早已将她从一个政治相争的牺牲品转而看作了天下第一等的毒妇。
往日的三大荒唐,如今终于变成了西越的三大祸害。
她手握小皇帝的默许,操控着西越皇权,想杀她的人太多,宫中的刺客尸体早就堆满了牢房。
单灵槐那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是保护不了她,也不能为她筹谋什么的,钟辞现在就要为自己早做打算。
无论未来如何,她一定要先活下来。
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在殿中,屏风外的刺客倒在地上,刺穿了琵琶骨的骨钉未去,手脚都被上了镣铐,伤口被雨水冲刷,洗得泛白。
他几乎被折磨得没有了什么生气,连呼吸也变得缓慢。
钟辞慢慢走近,蹲下身来看着他,片刻后伸出手,半昏迷的刺客猛然一颤,那双眼睛睁开的瞬间带着某种杀意,却只有一瞬便尽数散去,痴痴地定在那里,确认着眼前所见的不是一场幻梦。
头发被血水凝结成块,雨水狼狈地淌下来,他像一只流浪已久的野兽,乍得猎人虚假的温柔,未露出丝毫的防备,反而显得诚惶诚恐。
“把这个吃了。”钟辞从一个早已备好的小瓷瓶里倒了一粒药丸送到他嘴边,夜七没有丝毫的犹豫,问也不问那是什么,便顺从地张开干裂的唇,在钟辞的注视下,努力将药丸咽了下去。
口腔里满是血腥味,这些日子除了被灌药,他粒米未进,味觉早已变得迟钝,此时却好似生出一点错觉,觉得那粒药丸吞下去时被舌尖舔过,带了一点点甜馨的余味。
不多时,丹田渐渐被一股暖意包裹,让他神志得了几分清明,闷咳两声,却牵动身上的伤痛,抿紧了唇。
“你既然说要投靠于我,便要拿出一点诚意。”钟辞一双眼睛里带着狐狸的媚态,“方才那药丸药性浓烈,虽能使人筋脉在短时间里起死回生,但一旦用药,便要月月服用,否则你的内力会慢慢消弱,筋脉寸断,活不过半月便会枯竭而死。”
这些话太过熟悉,这般的毒他不是第一次服,夜七还算得上平静,哑声道:“我不会背叛娘娘。”
钟辞笑道:“那看在你如此忠心的份儿上,本宫也向你允诺,只要你帮本宫成事之后,本宫便立刻给你解药,放你回到江湖,重得自由,但是在那之前,你身上这些枷锁,还是早些适应为好。”
如此,是对他心有防范,怕他会欺骗翻脸,对她动手。
夜七心口钝痛,默默思索着带着这些东西他的功力还能使出几成,要如何才能在走动时不被人发现。
“此后便是我的人了,你也该洗个澡,把自己弄得干净一点。”钟辞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眼波流转,重又落到他的眸中,“恰好,我这里有一桶水,不过是我刚刚用过的。我现在还不希望你的存在被太多人知道,所以,你便将就一些,可莫要嫌弃本宫。”
她忽然靠近,夜七浑身一紧,心跳太快,在胸腔里锤击得他发疼。
钟辞撩眼,冲他抬了抬下巴,“去吧,还等本宫帮你去衣吗?”
夜七低头,不敢再与她直视,勉强支撑着想要起身,膝骨却因为跪了太久而使不上力气。
觉察到身边钟辞的脚步轻挪,夜七忍着痛,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把自己丢进了垂落遮挡的帐帘里,听到外面钟辞的一声轻笑,一张脸火辣辣的,好似又被甩了一记鞭子。
浴桶里还飘着花瓣,带着某种与钟辞身上的气息相似的芳香,桶边有相连的边凳,夜七不敢多想,屏着呼吸把自己浸在里面的那一刻,浑身的伤口却好像被撒了一把盐,猛烈地刺痛起来。
他抓紧了桶侧的木头,人几乎坐不住,想要起身时却看到钟辞拿了什么东西进来,两条腿一软,又把自己泡进了浴桶里,拨落那些沾在桶边的花瓣,遮挡着水中的身体。
“娘娘,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浑身都好似火烧一样。
“本宫不过是来给你送药,你怕什么?”钟辞目光往他身上一扫,夜七立刻往水里缩得更深,连撑在一侧的手也收了回去,因为太痛,整个人都在发颤。
“本宫在这水里加了些草药,对你的伤有益,本来还担心你受不了药水的刺激,如此看来,你倒真不枉费本宫这一番苦心。”
钟辞将拿来的衣服和药膏放到旁边的木架上,看着被热水泡得显出几分血色的人,眉头微挑,还未等夜七回过神,便被她伸手将唯一露在外面的脑袋也按进了水里。
挣扎的本能只涌动了一瞬,就被他克制下去,顺着她并不算重的力道被困囿在水下,脸上和头上的伤口也被蛰得生疼。
窒息并没有持续太久,被放开之后,夜七一张脸憋得更红,头脑混沌,在水中不住地闷咳,却在听到钟辞声音的那一刻竖起了耳朵。
“把你的脑袋也泡一泡洗洗干净,省得一见人就脸红。”钟辞言语间带着刻意的取笑,声线诱人中又带了几分正经,“以后待在我身边,若总是这样胡思乱想又脸皮薄,还怎么帮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