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静止了顷刻的狂风雪絮,忽然间就被玉鼎长老又一下子重新归还了舞动的权利。
于是在刹那雷鸣声中,风涌浩荡,小寒峰山尖上脆弱的表皮雪层一发不可收拾地崩裂垮塌,最终合并吞噬掉途经的一切,裹挟成滂然大潮,一路脉动到山崖之下,声势愈隆。
好似寒螭复苏,要重啸人间。
杨间被这集合了自然造物奥妙神威的两句当头棒喝,问得怔怔不已,心中震动莫名。
是杨二郎耶?
是李二郎耶?
此问之揣摩深意,早就于入庙前回答过一次的杨间,当然略略知晓。
祖师爷名唤“二郎真君”,是因为后世并无大名流传,只知其草称“二郎”缘故;
但真君的姓氏却一直都有民间口头传闻记载。
只是众说纷纭,难辨真伪,从不受仙门道统承认罢了。
饶是如此,灌江口玉垒山门下,但凡是招收尚未取名过的孤儿稚童、或立志斩断红尘的清修客为弟子时,长老们若要为其重新寻个名姓,也都默认从民间流传最广的二郎真君三大姓氏中择一而出。
此三大姓,第一为杨,第二为李,第三为赵。
杨间本为李氏,家中排行第二,按民间叫法,可称李二郎。当日既要改名换姓,自然要改得彻彻底底。
于是乎,玉鼎长老亲自给他选中了杨姓,又取“间隙好藏身”之意,请掌门赐名“杨间”。
正好跟他在蓝星上的名字一模一样。
此事殊为玄奇,暂且不表。但玉鼎长老这会儿重提姓名之问,显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杨间原本以为,所谓的李二郎杨二郎,区区姓氏之分,不过就是考验他是否诚心加入仙门罢了。
正所谓改名换姓之后,一日是玉垒山杨氏弟子,则终身是玉垒山杨氏弟子,不得怨悔。
可如今玉鼎长老再度发问,直指志向之谈,那就万分引人深思了。
若以志向论,其杨二郎为何?
必为祖师爷二郎显圣真君,数千里蜀中川主是也!
其李二郎又为何?
恐怕……指得并不是他杨间原身。
应指得是——
现今那位以杀兄囚父登位,统御六合的中原人道主宰,天命在握的唐皇李二!!
他的血亲大敌。
玉鼎长老问话于此,杨间思虑至此,其意已通。
他一经明白,稍作犹豫,就即刻低头恭敬道:
“请长老明鉴。杨间本名蒙亡父所赐,定为[承道],正是从小仰慕仙门道法,从无眷恋人世皇权之证,怎敢在今日复生出夺取人道至尊的妄念!”
“况且千里天府,亦足真君祖师爷开宗立派,绵延万年,岂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杨间?”
“岂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杨间?”
玉鼎长老打量着他,看杨间脸上苦大仇深的神态,轻笑起来:
“一语双关,你倒是牙尖嘴利。”
他将宽袍大袖一甩,重背过身去,面朝悬崖,让衣襟绶带侧舞在猎猎寒风中,状似感叹道:
“如此说来,你是选杨二郎了?”
“是。”
“好。今唐皇名分已定,天命在手,不可以违。杨间,你只能藏。”
“弟子明白。”
“将藏于何处?”
“锦水堰堤之上,玉垒山石间隙之中。”
“过浅。必为唐皇天策府所寻,旦夕危局,只时日早晚耳。”
“……长老有解?”
“你若愿拜我为师,可直入内门。”
玉鼎长老忽地无声无息间猛然转过身来,抚掌含笑道:
“杨二郎,拜吾玉鼎为师,今日便送你一场大造化!”
小寒峰峰顶上的空气沉寂了片刻。
而片刻过后,
仿佛是命中注定似的,循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杨间在雪地上顺遂地变伏为跪,庄重行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