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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禾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两件事。第一是她抑郁多年的母亲窦文桦自杀了,二则是在葬礼现场她见到了从未有过交集,也不曾见过面的外婆。

那是个艳阳天,还有徐徐微风,阳禾一身黑衣捧着母亲骨灰盒放进墓穴底层,等她直腰走上来,就听见身后有两个叫孃孃的人在议论自己。

“你看她,妈死了都不带哭一下的。”

“你说她是不是也有病,我怎么感觉她连人该有的感情都没有。”

“谁知道,反正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我准一把掐死她。”

两个人恶毒的谈论声顺着风钻进阳禾左耳,又很快从右耳钻出去。

阳禾不懂,难道伤心一定要用哭来表现吗?

她记得母亲自杀那天心情很好,换了一件衣柜里最喜欢的衣服,临走前还摸了摸阳禾的头,笑着告诉她不用做自己晚饭了。

阳禾自有记忆起,就没见窦桦笑过,窦桦总是一脸痛苦,一见她就唉声叹气。

再后来,阳禾上学上到一半,父亲阳飞就匆匆跑到她学校把她接出来,一脸平静地告诉她,窦桦跳河了。

跳的是护城河,目观群众很多。

“她死之前我一直瞅她来着,她脸上特别高兴,一直哼着歌,还一直跳着舞,我就没见过这么高兴的人,我当时还想上去问问她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有喜事,结果还没来得及,她一下子就爬上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目击者描述着窦桦跳河时候的场景,阳禾听了心想,死亡对于母亲也许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既然是高兴的事,她有什么理由哭呢。

阳禾没哭。

反而是天天跟窦桦吵架、近两年都没回过家的阳飞,那天在灵堂哭得直接昏了过去。

结果那天晚上阳禾被亲戚劝着去阳飞房间安慰他,站在门口时,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叫声以及什么东西打在□□上的声音。

等阳飞房间声音停下来,阳禾就听到那个女人撒着娇跟阳飞说话,“这下好了,免得你离婚还要打官司。”

呕。

从那天开始,阳禾一见到阳飞,胃里的东西就不受控制地往食道涌。

葬礼结束,阳禾低头跟着人群往停车方向走,还没走几步,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一眼就望见在台阶尽头站着一对老年夫妇,他们两个人头发花白,目光炯炯,精神健旺,优雅端庄,气质浑然天成。

两个老人目光扫过来,淡漠带着一丝哀愁,阳禾瞥见阳飞哆嗦了一下,然后直直向两个人走过去。

阳禾没动。

两个老人都冷着一张脸,阳飞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齐刷刷往阳禾这边看了一眼,阳禾目光跟他们对上,心里只感觉这两个人还算得上亲切。

阳飞把阳禾喊下来,指着两位老人做介绍,“阳阳,这是你外公和外婆,快喊人。”

阳禾怔了好大一会儿,才温吞地开口,“外…”

两个称呼怎么也出不来。

阳飞在一旁有些着急,“喊人啊阳阳,喊啊!”

“外…”

“你这孩子,怎么到这时候哑巴了。”阳飞骂了阳禾一句,又笑着跟两个老人解释,“阳阳平常不这样,她很聪明,八岁时测量智商有130呢,学东西比同龄小孩快多了,今天可能是紧张。”

说着阳飞一巴掌拍到阳禾后背上,蹙眉,“阳阳,你怎么回事?”

阳禾知道自己应该喊,偏偏那个几个字就是出不来。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她的喉咙,发声就疼。

阳飞急得又举巴掌,这次被两个老人拦下。

“算了算了。”司文欢叹气,“孩子没见过我们,不愿意喊就算了,以后日子还长呢。”

“是是是。”阳飞赔笑,“反正以后日子还长呢。”

第二天阳禾就跟着新认的外公外婆上了飞机,来到了天津。

送她去机场的时候,阳飞扒着出租车窗户抹眼泪,对她说:“想爸爸了就回来。”

阳禾眨眨眼,在阳飞脸上寻摸了一圈,半点不舍也没有瞧见,最后敛起视线,小声的“嗯”了一句。

阳禾新家是一座老洋房,距离市中心不近,隔着两条街道是一片四合院。这片胡同已经没有多少人住,更多的是商家。

里面有各种酒吧和私房菜馆,开车往那条路走的时候,阳禾往外看了一眼,跟老家完全不一样。

异常的繁华。

到天津当天晚上,司文欢和窦青山带着阳禾去了一家私房菜馆,让她和这边的亲戚打了个照面。

“这是你舅舅。”

阳禾微微颌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眼前男人跟窦桦有七分相似,看到她眼圈一红,手忙脚乱拿出一个红包塞到阳禾手里,“阳阳,欢迎回家。”

“谢谢。”阳禾小声说。

跟着司文欢认了一圈亲戚,阳禾手里红包几乎要拿不下,等她回到座位,包间门被推开,一个悦耳童声先传进来。

“爷爷奶奶,我来啦~我来啦~”一个小布丁跑进来,欢快地跑到司文欢那里,直接抱住她大腿。

司文欢瞬间笑起来,眼角皱纹叠起,“小豆豆,你来啦?小帅帅呢?没跟你一起来呀。”

不管是多大的人,跟孩子说话总会不自觉模仿孩子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