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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塞北的雪下了整整大半年。牧民们的牛羊找不到放牧的草地,所以一直流窜在广袤的冻土之上。    也是那一年,我来到这里,捡到我的康奘大哥说,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穿着奇怪的外族服饰,倒在雪地中奄奄一息。    康奘大哥把我背回他的羊皮帐子里,我昏迷了整整八天,康奘大哥险些以为我活不成了,和吉婆大娘商量着把我埋在冰雪之下。    第九日时,一直昏睡的我被一股浓郁的羊汤味唤醒,睁眼时,看到了吉婆大娘讶异的目光。    我寻着那目光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卧在羊皮毯子中,帐中灯火昏黄,温暖的篝火灼灼地闪着微光。    吉婆大娘问我是哪里人,怎么沦落在荒漠之中。    我摇头,些许记不清以前的事情,头有一点隐隐作痛,大娘忙说,别想了,小心又厥过去。    在羊皮帐子中躺了三日,羊膻的汤肉饼吃得我口发干,我问大娘可又什么瓜果,大妈笑我以前一定是汉人,游牧的荒漠之上,哪里来的农耕的瓜果。    我依旧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仿佛我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康奘大哥看我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试图想起以前的事情,有几次想得头又要痛了,便索性给我取了个名字,唤作阿鸾。    他说鸾鸟吉祥。    自我醒来,塞北的雪就开始消退了,仿佛那场大雪把我带来一般,它离去时,又带走了我全部的记忆。    从此,我便跟随着康奘大哥和吉婆大娘生活。    每日,康奘大哥外出放牧,大娘在羊皮帐子里外忙活,我帮大娘做油茶和馕,清扫一下毡帐,做一些琐碎的杂事。    吉婆大娘说我什么都学得快,似乎天生是塞北人一般。久而久之,我做馕的手艺渐渐赶上了大娘。    再后来,准备吃食的活都由我来负责,大娘只是坐在火炉前笑我,细胳臂细腿,模样也似个贵族小姐,做起事来倒十分麻利。    我笑,想必原先也应是个苦命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得来应手。    大娘笑,说,阿鸾,大娘老了,游牧惯了,身边早也没了镜子这玩意,不然定要你仔细瞧瞧自己的模样,长得着实叫人心疼。    我当大娘说笑,直到康奘大哥从南边回来,他用一只羊羔子,换回了一面汉人的铜镜和一只银钗,说是送我做礼物。    我欣喜接过,在镜子中第一次那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相貌。    眉若青黛,目若皓月,唇红齿白,虽然稚气未脱,当真是一副小姐的模样。    大娘拿着牛角梳子帮我梳头,一边梳一边说我的头发真是漂亮,仿佛汉人的丝绸一般。    我问大娘,汉人真的有那么好吗?    大娘说,汉人有美妙的丝竹之乐;漂亮的衣袂;高贵的谈吐。汉人的女子不似漠北这般粗犷,她们温柔婉转,说话的声音宛若莺啼鸟语。汉人的男子也全都风采翩翩,气质卓绝。    我说,这世上再好的男子,也定不及我康奘大哥一分。    大娘笑着说,你这丫头,才见过几个男人,这世间的好儿郎,怎就及不上我那傻儿子了。    我当时并不全然懂得大娘的话,总觉得这样一辈子守着大娘身边甚好,跟着康奘大哥逐水草迁徙,每日在他外出的行囊里放上我烙的馕和前夜里炙好的肉。白日陪大娘唠着家常,一起忙活些家中的琐事,看着日头攀高又落下,盼着我大哥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晃,竟也有两年之久。    直到……我遇到阿青。    我们原本随着水草一路南迁,似乎因为湿度和气温的原因,越往南行,水草越是丰茂。    直到有一天康奘大哥说我们不能再往前行。    大娘告诉我,我们已是到了漠北与大汉的边界地带了。    那一日,吉婆大娘头风发作,康奘大哥从汉人那里换来的草药却又恰好用完了。    我扶大娘躺下,尝试骑着家里的马去找康奘大哥。    这是两年来我第一次独自外出,行走在这广袤无垠的荒原之上。我骑马的本领并不好,原本也是几次和大哥嬉闹时,他把我抱上的马背,在帐子周边的空地上遛遛,因此纵马狂奔我是万万不敢的。    踩着凳子,费了半天的力气爬上了马背,结果身下的家伙似乎并不买账,跑得比羊还慢。一路衔头晃脑,好不容易走了几里地,却也浪费了我个把时辰。    不知过去了多久,遥遥地,我在慌忙间猛然望见一片白茫茫的羊群。远远看去,仿佛草原上洁白的云层。    羊群之中伫立着一个隐约的人影,我心中喜悦,急忙撵着马儿走过去,却发现羊群中的人并不是康奘大哥,而是一名异族少年。    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却是十分好看,比起康奘大哥粗犷豪迈的面容,眼前的少年显得眉目清秀,一身朴素却干净青色的布衣,服饰的样子与我们是那么的不同。    他转眼看见我,先是一怔,既而用他乌黑发亮的、仿佛汇聚着星辰一般的眼睛打量了我一番。    我也直直地望着他。    由于见识实在是浅陋,我心中的男子,都是如康奘大哥一般粗犷豪放的硬汉模样。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那玉琢一般的面孔,星目剑眉,才恍然。    所谓男子,竟然也有这般清秀隽美的。    回想着我曾大言不惭地跟大娘说,这世间再好的男子也不及康奘大哥的话,心底一阵发虚,顿时觉得自己当真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最后,还是他走至我都马前,仰着头,有些忐忑地望着我说:“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我回过神来,抬起头望着草原茫然四顾。     仔细想了想,兴许他说得没错,若是我再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寻下去,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大哥,便急忙冲着他比划道:“我是寻我大哥,大娘病了,你可见到一个大约有马这么高男人赶着一群羊从这里经过吗?”    少年一脸似乎也仔细思索了一下,但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的眉眼真是好看,我坐在马背上,竟望着他,竟然有些出神。    他突然开口,声音也出奇的温柔。    “若姑娘不嫌弃,我把羊□□与我兄弟,带你去寻一寻。”    我心中当然喜悦,我原本就对他这样漂亮的男孩子有好感,再说了,自己这骑术,可能找到明天也找不到大哥,于是便欣然点头同意。    他莞尔一笑,转过头,跑向远处放牧的伙伴。那些人仿佛并不太愿意他随我去,纷纷不安地望着远处马上的我。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男孩子还伸手拉住那少年的衣袖,他温柔地扶着那小孩子的肩膀游说了好一阵子,这才匆匆朝我赶了过来。    他到我马前,扶着马背端详了好一阵,来回抚摸马的鬃毛,反手一扯缰绳,引得马儿喘着粗气忿懑地撩起了蹄子,吓得马背上的我连忙抱紧了马背。    “你做什么?”我怯生生地问道。    半晌,他才抬头看我,脸上竟带着欣喜之色,那好看的模样,竟叫我半点也生不起气来。    “胡人的马,当真是好。姑娘,你家的马都是这样的吗?”    一直听大娘说汉人的东西如何的好,恍然听他夸我们的马好,我竟莫名地心中一喜,腰板也硬了起来,信口说道:“这匹马不是最好的,我大哥把它留在家里,帮我大娘驼些粮食货物,算家里的劳力。真正好的几匹马儿,都跟着我大哥放牧去了。”    他听我这样一说,仿佛更兴奋了,来回掰着马嘴仿佛想要看清马的牙口:“我家的马多瘦弱,比不上姑娘家的马这样健硕。”    说到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漂亮的眸子转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抬起头问我:“姑娘,在下可否骑你家的马载你去呢?”    我被他问傻了,怔了半晌道:“你不是说要载我去寻我大哥吗?你不骑谁骑?”    他听我这样一说,简直喜出望外:“我爹是不许我骑马,您家这样好的马我还是第一次见,多谢姑娘。”    说罢他松开马,拱手向我行礼,我愣得不知道该如何。    这便是大娘常讲的大汉风骨吗?他彬彬有礼、眉眼温和的样子,看起来温润如玉,倒是让我心中不明缘由地一阵悸动。    未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身手矫捷地侧身上马,一把将我挽进他的臂弯之中。    他的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木质香气,低下头呵气如兰在我的耳边。我的耳根一下就软了,脸也跟着烧了起来。他握着缰绳引这马儿在原地转了两圈,低声问我:“姑娘的大哥可是沿着河川向东?”    我红着脸,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轻轻地随口轻声应了一声。    “那你坐好。”他突然扬起缰绳抽在马背上,身下的马立刻像得到了不可违背的号令一般,在草原上飞奔了起来。    风从我耳边猎猎刮过,速度之快是我平生从未有过。    我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抬头看他,他竟是一脸的意气风发,目光清澈发亮,风采烁烁。    他被我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吸引过来,也低头下头来,灿若星辰的眼眸望着我。    我那颗方才悬在嗓子眼的心,仿佛要从嘴里蹦出来一般,脸怕是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只觉得双颊滚烫,立马埋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怯生生地说:“你……能骑慢些吗?我……感觉喘不过气来。”    “失礼了”他赶忙勒了勒缰绳,让马的步伐放缓了些许:“许久未骑马了,一时意气,让姑娘受惊了。”    我故意把头向他怀里靠靠,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就在触手可及处,差不多已经把此番来意抛却到了脑后,只是享受着在他臂弯中的温暖。    这个少年和康奘大哥实在是太不相同。    康奘大哥的身上总是带着粗砺的草莽气味,而他的身上,却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气,让我忍不住心中悸动,想要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听着他胸口的笃笃的跳动声,不明所以地会心一笑。    “姑娘在笑什么?”他低下头发现我在他胸前想入非非、满面桃李的样子,不由也跟着我失声笑道。    “你好好骑马。”    我立马收起嘴角的笑意,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却把头埋得更深了。    他也没有再言语,只管策马奔驰。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突然勒住了缰绳,马儿也跟着缓了步伐,他指着前方低头向我问道:“姑娘,那边的人可是你大哥?”    我抬起头,看见远处羊群之中,骑着高头大马胡人服饰,身影熟悉的男子,兴奋地对少年点了点头。    他莞尔一笑,侧身下马,双臂对我伸展开来。    看着我半天没有反映,他又温柔地说了一声:“来。”    我立马会意,他是要我跳下来,好抱我下马。脸上一红,便侧过身子,闭着眼睛忐忑地向下一滑,随即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我睁开眼睛望他,他的眼睛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眉眼清隽,煞是好看。    我又一次看出了神,胸口又噗通地一阵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