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紧绷到一个点,大家心里都憋着话,可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说。 “我想大家是误会了什么,我和村长从来没有希望你们要为村子做些什么。”大先生从外头走进来,压在黄铜面具下的声音有些低沉,挂在身上的铃铛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声响。 田甜和姜爽两个小姑娘低下头,脖颈发红。刘仁心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想说什么,又在极力压制。 王长胜轻轻叹了口气:“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我们会好好配合你们的工作。都散了吧,好好休息,明早再说。” 他做惯了村长,说这话的时候用着领导般的语气,屋子里的人默默无言,但是心中一阵阵的发酸。大家互相看看,脸上的不甘和压抑的无望在平静的面容下翻滚,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用针戳破一个平静的面具,就会看见那下面挣扎扭曲的肌肉是如何的紧张。 他们的问题,需要一次爆发才能解决。 夜色浓黑,屋里的钟敲响了整点报时,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大家早早的睡下,屋子里静悄悄的。 苏岩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爬到房顶坐着。 “你这是爬房顶上瘾了?”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苏岩没回头,轻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睡不着吗?”林兮南在她身边坐下。 苏岩不答话,眼里没有焦距,却又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回不过神来。过了许久她才说:“林兮南,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林兮南怔了一下,轻笑着说:“跟你一样被派遣来的啊。” “胡说。”苏岩轻嗤一声,但从语气听的出来,她是认真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从大二开始出版漫画书,一直不怎么畅销,后来也不知怎么来了好运气。怎么说,就像一个穷惯了的人忽然有了一笔巨款,我有些得意忘形。有一个做媒体的朋友跟我说了这件事,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就像施舍出一份恩惠一样,带着骄傲和自豪。两年前当我真正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那点小恩小惠在这个贫穷的山村面前显得单薄。村长说,我们这些人只是昙花一现的美丽,我感到羞愧。或许我的力量真的不足以改变什么,但是没有希望才是真正的绝望。” 林兮南说这番话的时候,苏岩一直侧着头看他。他面色微红,眼里闪烁着碎片式的光芒,像一颗颗小星星一样。 ——他在这个贫瘠的地方播种了一颗绿色的种子,或许这里会成为一片绿洲。 过了一会儿,苏岩说:“林兮南,你每次脸红都是因为害羞吗?” 林兮南:“……”他愣在那里没说话,脸色更红了。 苏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像看着蒸笼里的一只大虾从透明变成鲜嫩的红色,熟了。” 熟了……熟了……熟了……这两个字和苏岩的笑脸像被剪辑过的动画一帧一帧地在林兮南脑海里重放。 “啊,好想抽根烟。”苏岩说。“你有烟吗?” 林兮南脸上的血色因为这句话褪去了大半,“女孩子抽烟不好。” 苏岩:“……”废话真多。 “你有烟吗?” “我不抽烟。” “哦。” “你经常抽烟?”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苏岩正巧打了个呵欠,就像老烟民犯烟瘾一样。 “恩。” 这个“恩”是什么意思,承认自己经常抽烟还是在敷衍他。 范晓菁睡得不安稳。春寒料峭,裹着厚被的她额上出了细密的汗,嘴里说着胡话。同屋的田甜拧开灯,见她面色惨白,眉头紧皱,像是在做着噩梦。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以前妈妈说不要在别人做噩梦的时候叫醒她。 外屋传来轻微关门的声音,刘仁心披着棉袄站在外面,一抬头就看见坐在房顶的和苏岩和林兮南。 他也爬上去坐到他们身边。“睡不着吗?” “恩。”苏岩应答一声。 “我也睡不着。”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了烟盒跟打火机。苏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刘仁心停顿了一下,“要来一根吗?” 两个老烟民坐在身边吞云吐雾,林兮南有点不淡定。他不喜欢烟味,轻咳了两声。苏岩抽了两口,很快就掐了。林兮南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 “不上瘾。”她似乎在解释掐烟,又似乎特地讲给林兮南听。 “这事儿,你们怎么看?”刘仁心问。 “我跟他一样。”苏岩指了指林兮南。“但求问心无愧。” 林兮南愣怔了一下,轻轻笑了。 刘仁心猛吸一口烟,缓慢地吐出缭绕的雾。烟杆上的火星忽明忽暗,就像夜空中的星。“我家就是农村的。” 他叹了口气,像是放开了什么。“我十六岁那年正赶上恢复高考,我考上了。但是家里没钱,我爸当时急得嘴唇上全是焦皮,后来把我们家的老黄牛卖了给我凑的学费。……贫穷是根,要想改变就得连根拔起。我爸那份情,我还不上了,他死得早。但是,我要是帮了他们,他会开心的吧。”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兮南和苏岩听。 后半夜刮起了山风,远处猫头鹰的叫声被送到耳朵里,让人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都去睡吧,后面事情还多着呢。” 大家都起得很早,但眼下都有乌青,昨夜睡得都不安稳。沉默的状态一直维持到吃早饭。刘仁心先开了口。“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我跟他们俩一样,想要问心无愧。”他指了指苏岩和林兮南。 这一指就划分了阵营,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有点拴在一根绳上蚂蚱的意思。余下的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在思量。 “老娘我跟了。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范晓菁大手一挥。嘴里蹦出几个粗糙的词,全然推翻了从前辛苦建树的淑女形象。 田甜和姜爽是两个小姑娘,面皮薄,大流一走她们就挂不住,小声表示赞同。吕春荣一直不说话,眉头拧成川字。“我不能做出什么承诺,但是剩下的工作我会尽心尽力,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 魏海源点了一下头。“我没有意见。” 预想中的爆发并没有来临,大家就这么妥协了,是因为自尊心还是不想被扣上不近人情的帽子谁也不知道。但不管真假,最起码有了承诺,能抱成团干事了。 王长胜的眉头舒展了,面部神经牵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因为法令文太深的缘故,看起来还是有点苦大仇深。 山林间的雾气散得差不多,金色的阳光像一条条竖线穿透朦胧的幕布。 “真他妈温暖。”不知是谁轻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