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夜戏已经很晚了,凌晨两点灯火依旧。 陶钧蕾回到房间,发现莲蓬头坏了,她嫌浴缸不干净,又不想给柳朔津纠缠她的借口,趁着大家还没睡,敲了对面席若微的门。 席若微回房没换衣服,戴着框架眼镜研究剧本,门一开陶钧蕾就看到了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礼貌地说:“打扰席老师工作了。我那边的花洒坏了,想借个地方洗澡,您方便吗?” “不要这么客气。”席若微给她让出条道,帮她开了浴室的灯。 深夜寂静,陶钧蕾在浴室里悉悉索索脱衣服,能清楚地听到外面席若微翻页的声音,顿时不大好意思了,飞快地把身上的汗渍洗干净,冲了冲脸上的卸妆液,赶紧裹着浴袍出来了。 走前她跟席若微打了个招呼,像模像样地寒暄了一番:“听说席老师最近接了档综艺,来回跑很辛苦还这么敬业,您多注意身体。” 席若微摘下眼镜:“这里就咱们两个人,我就不跟你客套了,其实你不是新人吧,不用在我面前放低自己。” 陶钧蕾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出了名的艺人,最响亮的还是她的名字,脸往往是对不上号的,她就是抓住这点才敢东山再起,可好像不只外貌会露出马脚。 席若微不关心她的反应,语重心长:“我说这个不是为了打探你的隐私,是想说以你现在的状态很难做一个好演员,甚至是一个合格的演员。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来到这里漫无目的,你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尊敬,但对这个行业没有敬畏,你对每个工作人员都很尊重,但没有发自内心的感激,你的每一出戏都用足了技巧,但看不见灵魂。” “演员这个职业和别的职业不一样,它对功底有要求,可关键还是你要和角色合二为一,不单是要让观众在你身上看到你扮演的角色,还得让他们在你扮演的角色里看见你。”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可我们这些做演员的,就是要替观众品尝世间的酸甜苦辣,才能更好地诠释那些悲喜剧。我们必须是敏感细腻的,我们的感情必须是纯粹的,这样我们演绎的角色才是美的。这种美不是善的,不是对的,但它是真的。” 要不怎么说一位好演员一定是位质朴的艺术家呢?她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感受着另一个世界的喜怒哀乐,连绝望都是美的。 席若微看着她洗耳恭听的乖顺模样有些不自在:“我只是觉得这样提醒你,对你应当是有所裨益的。我看得出你有心结解不开。你的面具后面有双偷偷窥视的眼睛,你怕别人说你戴面具不伦不类,又怕摘掉面具错综复杂的关系纠缠不清,可再怎么样,不过是一层皮。努力讨人喜欢,本身就挺让人讨厌的。” 不是席若微一个人这么说。 签约审核的导师和祁庭勋都跟她说过。 她有时会问自己,妹妹的身份有什么好的,值得她每日每夜提心吊胆地隐瞒。 后来她知道了,不是因为这个身份太好,而是因为这个身份太不好,没有一眼看得到的锦绣前程,没有如火如荼的倾羡和爱慕,她可以试着去体会很多人的感受,比如小蕾求而不得的羡慕,以及黄佩盈被人帮扶的不甘和屈辱。 当然这只是她以为的。 慢慢的,她发现这么做没有意思也没有意义,感受取决于欲望的强弱,而非置身的处境,哪怕平凡如尘埃,她也理解不了她们的心情。 从前她想要的东西很多,想要取之不尽的财富,想要清誉与赫赫声名,想要一拍即合的同路人,想要永不变心的喜欢。 初心未必纯粹,日后未必贪婪。 此时此刻,她只想做一个好演员。 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说是一晚上,但五点剧组就开工了,仅仅三个小时不见,陶钧蕾像彻底变了一个人,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 一夜开窍,这就是天赋。 那种身临其境地投入,一瞬迸发的感情十分有感染力,连金玉都被震撼了,骄傲地跟副导演炫耀:“看看,这是我挖出来的好苗子。” 金玉今天心情好,对组里几个新人包容又和蔼,演员们受到鼓励发挥得不错,白天的戏很快就按预估进度拍完了。 席若微让助理点了几杯香草拿铁,不一会儿外卖送来,她亲自给陶钧蕾端了一杯,跟她干杯:“不错啊,可塑之才。” 在别人眼里,席若微是影后,但陶钧蕾知道,她和金玉都是自己命中的贵人。 她脸色满是恭敬神色:“承蒙席老师照顾。” 席若微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你还要几天才能悟通的,没想到你的进步这么大。” 陶钧蕾笑了笑:“我把曾经的我看得太高了,但我知道,那个我并没有那么完美,我也永远做不回那个我了。我不是因为回不去而平凡,是我本身就是个普通人。当然我之前有很多有时,不过英雄无往事,庸人无未来。席老师,我被很多人羡慕过,但我不羡慕那时候的自己,我没有一天放弃过努力。” 席若微说:“那就没有遗憾了。” 陶钧蕾看向她:“我想变得像你这么好。” 席若微没有谦虚,笑得温柔:“要做唯一的你,不要做第二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