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暗中叹了口气,尝试着慢慢去饮了一口,汤药还泛着热气,苦涩辗转在口舌竟也能成了蜜糖,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药总会让他觉得有些腥。他惦念起自己尚未病痛缠身的那段岁月,他与令仪的感情是所有皇嗣中最为要好的,也时常去昭阳殿中寻令仪顽,令仪的母妃纪飞歌是个极美的女人,她的美带着凌厉的气势,惊心动魄,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般,所以太子从来都只是向纪飞歌请了安后便径直跑开去寻令仪。 幼时的令仪已经很好看了,与她的母妃不同,她的轮廓都是柔和的,纵然意气飞扬,也教人赏心悦目挪不开眼。若是当真要来区别的话,纪飞歌当算是山林中的兽,眉眼间带着从刀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煞气,而令仪却早已被皇室的锦衣玉绮豢养得温和无害,她最多只在秋猎时候一箭贯穿过猛虎的眼睛,但也会为了这件事情自责内疚许多天。 纪飞歌,纪飞歌,太子不禁打了个冷颤,抬手把那碗药饮了个干干净净,把碗推给了皇后,倒头便睡了下去,皇后以为是他累了,正要去替他拉好被角时,听到太子问道:“母后,您愧过吗?” 皇后愣住了,“什么?” “没什么。”太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殿内除去母子二人再无另外的活物了,一片死气沉沉,皇后闭上了眼,她知道太子问的是什么。 如此人生,虽是荣极,却也哀极。 端着空药碗的侍人退下后,才出殿门瞧见了本该已经离去的令仪,心下好奇,上前请安道:“蜀华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令仪闻声转过头来,略略向下一觑,将空荡荡的药碗扫了扫,“太子殿下将药用完了?” 侍人很恭谨地答了是,令仪便笑着对他点头,“有劳。” 这殿下奇怪的很,侍人想到,皇后娘娘自打她回长安后便昼寝难安,琅华公主也是时时都会念叨这么个名字,蜀华,纵使远在蜀地也教人难以忘怀,侍人瞧着她慢慢走远,这回是真的走了,拐过廊角,就再也瞧不见那一道温和不见锋芒的身影了。 回公主府的路上,东阳拿出提前备好的伤药来给令仪包扎,新添的伤口要较从前的更深一些,东阳心疼地皱起了眉来,唉声叹气,“这样什么才是个头呢?” 令仪倚着小桌,伤药触及伤口时候她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只说道,“快了。” 东阳也不去深究这两个字的意思了,她要比从前安静了许多,倒让令仪有些不习惯,但是此前在宫里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令仪也觉得疲惫,合上眼闭目养神,待到东阳把她叫醒时候,已经回到公主府了。 这也未必预示着安生,府门前站着萧昱,他掖着手向她作礼,“殿下,琅华殿下等您很久了。” 东阳一声哀嚎,“怎么今日就没个消停的了!” 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令仪对萧昱点了点头,便越过他走了进去。看到令姝时,她正在拿剑砍着院中的桃树,枝桠枯叶散了满地,府内众人只能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她捣毁府中财物,却不能上前制止,简直是有苦难言。 “喔!殿下回来了!” 府中的人像是看到了救星,主子回来了,这下就有人撑腰了,幸好这棵桃树还损毁得不严重,来年春天照样能结桃子吃,殿下回来得真是及时! 令姝也转过了身,满面的骄矜,扬起下颌来瞧她,清脆的一声,“令仪姊姊。” 令仪按着手臂慢慢走了过去,令姝就站在院里,脚边上全是断枝,把剑花一挽,对令仪笑道:“姊姊这是才从宫里回来么?” 令仪看了她一眼,很平静地问:“有事?” 令姝弯眼,“没有呢,只是来看看姊姊身上的伤好了不曾,但姊姊既然已经有了去宫里的精神,那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她嗔怪地看着令仪,“姊姊真是的,伤好了都不和令姝说一声,让令姝很愧疚的。” 竟然就成令仪的过错了,东阳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能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她打心眼里道一声佩服,若换作是她,早和这位殿下吵起来了,但令仪却道:“那便算是我的过错,你莫要放在心上,下一回若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告知。” “我便知道姊姊最好了,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什么都让着我,自己喜欢的东西被琅华拿走了也不会说些什么,许多回都让琅华疑惑,姊姊到底有没有心呢?”令姝笑盈盈地走过来,手探上她的小臂,使力按在她的伤口上,“听说父皇让姊姊去监修灯轮了?” 令仪没有喊痛,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若无事,“还听说了什么?” 令姝见好就收地放开了手,她按得十分用力,那才止住血的伤口再度裂开来,将令仪手臂上的那一片袖面都染红了,连带令姝的指尖上都浸上了浅浅的腥味,令姝嫌恶地皱起了眉,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一面擦着手,一面道:“我还听闻姊姊在府中豢养了一位郎君,是个绝色呢,清书馆里的头牌都抵不上那位郎君的半根头发丝儿。” 她嘴角扬起笑,“就是不知道姊姊愿不愿意让琅华见一见这位美人。” 令姝是抢她的东西抢上了瘾,一如既往,不曾变过,从前她和裴英要好的时候令姝来与她抢裴英,现下听闻了如叙,又打起了如叙的主意,令仪不恼,只是觉得好笑,令姝却渐渐沉下了神色,“我问姊姊话呢,姊姊笑什么?” “他就在这府中,你若是想见他便自己去寻,他不听话的很,孤帮不了你。” 令仪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了,府中众人晓得没热闹看,也一哄而散,只留下令姝与侍女站在满是枯枝的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比皇城里的还要小,还要让她感到沉闷。 侍女试探着问道:“那殿下,咱们这就去寻那位郎君?” “寻什么?”令姝沉着脸低声斥道,“显孤不够丢人?” 她堂堂大业的公主,教她放下身段去寻个男宠?令姝气得浑身发抖,扭过头便往府门走去,才走了半道,侍女便在她后面说,“咦,殿下,您的发带怎么不见了?” 令姝摸了摸头,才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那条发带不知道何时掉了,她心里有气,说话则更是暴躁,“没有便没有了,孤还缺这一条发带么?” 哪曾想一个人影却从回廊转角走了出来,青灰色的长袍在他身上格外落拓,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恰好握着她遗失的那条发带,一双眼深邃如海川,正对上便教她腿脚发软心跳加速,令姝听他开口出声,比春雨还要动人,“这是殿下遗失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