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芍药提起那个人,闻灵的眼皮猛然一跳,手上一个不稳,被溅了几滴汤水。
芍药急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了,又仔细瞧了瞧,问道:“娘子没事儿吧?”
小娘子的手好不容易重新养得这样好,若是烫伤了就太可惜了。
闻灵合上双眼,卷翘的睫毛在日光下微微抖动。
五郎,吕五郎,她曾经满心爱慕的郎君......亦是将她推向地狱的魔鬼。
想起这个人,她只觉得凉意一点点地往身上爬,慢慢将她整个人冻得发抖。
“娘子?”芍药拿了一件绿色披帛披在闻灵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闻灵终于稳定了心神,她挣开眼睛,里头无悲无喜。
“无事,瞧着时辰,是咱们动身的时候了,替我收拾吧。”
***
辰时一刻,一群打扮光鲜艳丽的女仆和几名豪奴健仆围着一名妇人从太师府中出来。
那妇人上着绯罗衫子,下着绿裙,肩披折枝花赤黄帔子,腰肢纤细,虽头戴幂篱,看不见模样,但从穿衣打扮和通体的气度便能看出,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瞧着周围的仆从,个个穿金戴银,气质不俗,却都围着她转,想必那妇人便是董太师前些时日新得的爱姬了。
这位可不常出来,原本忙绿的男男女女便不免停下手中的活计,朝闻灵多看了几眼。
闻灵忽略掉周围的目光,利落上马扬鞭,飞驰而去,芍药领着仆从紧跟其上,所过之处,泥泞四溅,行人纷纷躲避。
闻灵既没有往离崇仁坊近的东市去,也没有往曲江池所在的南边去,而是一路驾着马往西行,经过皇城和布政坊,在西市停住。
她勒住缰绳,并不下马,只扭头吩咐几名健仆道:“我要买十副马鞍、二十套楠木胡床、三十名昆仑奴,你们去吧。”
那几名健仆两两相望,不禁有些傻眼。
他们也伺候过不少太师府中的姬妾,她们出来买的东西,左不过是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再不然就是吃食,可是这位新宠要买的是什么?
马鞍、胡床、昆仑奴......还一次要这许多?
一名健仆大着胆子为难道:“娘子,这些咱们府里都有,用不着——哎呦!”
话未讲完,他身上已经狠狠挨了一鞭子。
其他仆从立即禁声,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上去讨打,瞧不出来,这位方娘子瞧着柔柔弱弱,一吹就倒,没想到竟是个辣性子。
他们再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往西市跑去。
长安城内豪门贵族多如过江之鲫,主人打骂奴仆不过是再稀松不过的一件事,众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稀奇,除了有好奇闻灵的样貌多看几眼的,大多数人仍旧如没看见一般,照旧忙自己的事。
闻灵慢悠悠地收了鞭子,正要再开口,却敏锐的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向右后方看去,那里是一家客舍的二楼,窗户敞开,并没见有人。
她转过头来,捏紧了手中的马鞭。
但愿是她多心。
打发了那几名健仆,闻灵又带着跟着自己的女仆到街边食肆里,将她们迷晕,与芍药两人换上男装,一番改头换面,终于从里头出来。
她们又骑马绕了一小圈,确认身后没有人跟踪,随后便一路来到金光门。
金光门是长安最西边的一道城门,这里离皇城较远,守卫便不如其他城门森严,若想较快出城,它是最好的选择。
进出城门都需公验,只是如今多有官员懈怠,因此这道程序大多是做做样子而已。
“娘子......”
察觉到身边的芍药手有些发抖,闻灵拍了拍马儿,淡淡道:“别怕,你越是紧张,他们越是要怀疑。”
芍药歪头瞅了眼前头的门吏,深呼了几口气,点点头。
很快轮到两人,负责查验的门吏一只脚踩在墙上,吊儿郎当地伸手:“拿来。”
闻灵将公验递了上去。
“户主......”
那门吏打开公验方念了两个字,就要往下瞧,却见一直葱白的手伸了过来,一把将公验合上。
他顿生恼意,开口便要斥责,却见那小娘子笑眯眯的递过来一张胡饼,口中软声道:“郎君可用过饭了?若不嫌弃,便用这个填下肚子吧。”
那门吏早食过饭,但旁人送他东西,不拿白不拿,又瞧着闻灵对他露出那样一张耐看的笑脸,心中受用,很快伸出手去。
手指刚刚触到饼,便摸到了底下藏着的东西,门吏不禁一愣。
这女郎出手倒是大方,这一块直银铤够给自家娘子置办身好衣裳了。
他没有过多犹豫,很快接过胡饼,随后将公验递给闻灵,随手一指城门,然后朝后头喊道:“下一个。”
闻灵收了公验,笑了笑,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是巳时二刻。
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刑部的人就会赶到太师府,将这个如今还是大靖第一权臣的老巢,掀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