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刻还在想着回去好好查查美人的身份,却不料下一刻人就已经自投罗网了。 原本人群熙攘的诗会,不知为何慢慢散尽了。皇道上又回归一片冷清。 苏采萧欲打道回府。 吩咐下去,马夫便拉开嗓子,喊了一声,一条鞭子抽在马侧,马车晃悠悠地动了起来。 马车一颠一颠地行着,苏采萧半躺在车上,眼睛半眯不眯想着那个美人。 美人如春色,明媚又艳丽,还带了点勾人,让她心有点痒,不上不下的。 马车轻轻晃动,让人不由得心生倦懒,苏采萧刚有些困倦,马车却突然停下不动了。 苏采萧才看了明珠一眼,明珠便立马心领神会,撩开帘子出去询问。 约莫等了有半刻钟,等到苏采萧都有些不耐烦了,明珠才进来。 明珠看着公主,想着刚刚外面的情景,吞吞吐吐,欲语还休:“公主,外头有个公子要见您,就是,刚刚吟诗的那个。还说……” 明珠顿了很久,想了想,她闭了闭眼,颇有点视死如归地接着说下去:“还说,仰慕公主您,想入府。” 听到这句话,苏采萧原本吊着不上不下的心突然落回了实处,甚至还有些慢慢悠悠的得意。 丹蔻染着的指甲无意识地敲了三下车板,咚咚咚,明珠听得心有些慌。 原本还以为是一位有风骨的公子,怎么会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拦车求见还求入府这种事情。 苏采萧不知明珠心里的念头,她只知自己终于碰上个有趣的事情。 刚想表态,转念不知想到什么,苏采萧开口:“离十五还有几日了?” “回公主,还有十日。”明珠低下头回答道。 每月十五,柳公子必定会上门求见,皇上怜惜长公主身边没有什么正经男子,一直默许柳公子的行为。公主不想见柳公子,但是柳公子有了皇帝许可,等于多了一个护身符,公主便没有由头赶他走。 只是,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苏采萧自然有自己的考虑,她听到回答,心里先是笑了一声,再感叹没准还能凑个巧。 “那外面的公子既然说要入府,就让他入吧。”苏采萧晃晃悠悠地抬起头,一双明眸里闪动着任谁都能看出的小聪明,带了一丝调皮,“还能拦着他不成?” 明珠听着公主的话,再看看公主的神色,大着胆子猜了猜。 难不成为了膈应柳公子? 以公主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明珠觉得她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心里默默为柳公子又增上一份可怜。 喜欢上公主,也不知道是命不好,还是运不好,总之,就是可怜。 苏采萧倒并非是恶意的,她只是觉得日子太过乏味,想要些新的乐子而已,而这个未来的“面首”恰好能满足这个需求。 并且,说不定他不像她府中其他那些人,见到柳行云就畏畏缩缩,而是能帮她解决些麻烦事。 决定是决定了,但货还是要先验的。 苏采萧站起来,在明珠诧异的眼光中伸手到车帘前。 她对着明珠解释道:“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人敢在公主府马车前,如此……” 苏采萧停了一下,嘴角绽出一抹斜斜的弧度,咬着声轻慢悠长,一字一句,四个字硬是被她拖成了一句曲调:“毛遂自荐。” 没等明珠细细品味公主话中的意味,苏采萧已经亲手打开了帘子。 高头大马前是那个紫衣男子。 原先只是在诗会外围的惊鸿一瞥,此刻离得近了,整张脸看得更加清晰,苏采萧不由赞叹上天对面前男子的垂怜。 桃花眼,美人尖,此刻笑着还转悠起了一圈浅浅梨涡,脸型薄一分显尖刻,厚一分显忠实。 紫衣在身上,不仅不露老气,反而多了多情缱绻。 “在下姓陆,名朝歌。”见苏采萧出来,那男子看似漫不经心的双眼霎时明亮了起来,笑面如桃花。 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苏采萧,仿佛她是世上唯一的存在。 双目交接,苏采萧任由自己沉醉了一会儿,随即也回望着陆朝歌,稍稍歪着头,红唇微启:“陆公子,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为何偏要来我这长公主府?” 那男子听到,小小向前一步,头些许仰起,凝视着苏采萧,天光笼在他的脸上,给他白玉无瑕的脸上添了一层光晕。 他的眼中带着一分难测。 他低下头,敛去面上无尽的艳色,薄唇开阖,像是蕴含着千丝万缕的深情:“因为,在下心悦您啊。” 在后面默默不出声的明珠,此时抖了一下,不是被面前公子大胆的言论吓的,而是莫名地感觉有些瘆人,就像一条美艳的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在勾引他的猎物上钩。 而此刻的猎物却丝毫没有被当成猎物的自觉,苏采萧听到这句能让旁人大叹出格的话,也只是挑了挑眉,反问了回去:“哦?心悦本宫?” “公主貌美,在下一见便钟情。”陆朝歌边说边抬起头,脸上笑着,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语气郑重,仿佛他说的并不是一个轻佻的理由。 苏采萧面上没有什么反应,明珠却受不了,几步出来,指着陆朝歌道:“大胆!竟敢妄言公主容貌!” 她原本缩在后面准备看戏的,此刻却是生气了,原本看在那公子俊俏的脸上,以为是个清白的大家读书人,拦车求爱,至少还是有些正当的理由的。哪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里竟是如此不着调! 苏采萧没有生出怒气,反而有些好笑,此时只能拍拍明珠的手:“明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莫要如此指责。” 看着陆朝歌一身紫衣在春风中晃动,柳絮在旁,春光明媚。再抬起头,看着碧蓝的天,苏采萧眨了眨眼,话锋一转,又补了一句:“况且,陆公子说的,也不是不对。” 陆朝歌听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苏采萧正站在马车上,从陆朝歌方向望去,只能看见她高昂的下巴,颈脖与下巴弧线挺成一条直线,宛如优雅典贵的天鹅,看起来高不可攀。 陆朝歌笑完,看着苏采萧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神色轻快。 “长公主真是个妙人,与朝歌应是同为性情中人。”陆朝歌接着说道。 苏采萧享受他说的话,无论是话的内容,还是漾开的尾音都让她感到愉悦。 像他自己所说,她确实应该和他是同道中人。 白色日光让他弯弯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线,陆朝歌又说了一遍他的请求:“不知朝歌可否有幸沾了公主青睐,得入公主府?” 陆朝歌又一次发问,苏采萧为了自己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她顺着他的话说道:“既然同是性情中人,那便入府,以后慢慢讨教不迟。” 苏采萧低下头重新与陆朝歌对视,陆朝歌仍是那副多情的天赐颜色。 四目相望,各自都在对方的眼睛里寻找到了涟漪荡漾。 说完,苏采萧便转身进了车里。 留下明珠站在那里,回也不是,留也不是。 明珠想了想公主的性子,估计不会再出来,准备进去时,有些犹豫地开口:“公子可要上车?” 陆朝歌一手已扶到马车边缘:“自然是。” 说罢,紫袍翻飞,他利落地翻身上车,端坐在马车前端的边缘。 绸缎的衣角垂在粗糙的木制车架旁,沾了些许灰尘,与它主人的光华不符,陆朝歌也混不在意。 他轻轻敲了敲马车前方的车板,带着点慵懒又随性的腔调,转头向里面说:“为公主守车门,甘之如饴。” 里面传来一声懒懒的应答,陆朝歌不再说话,望向马车前方。 不知不觉快到日落,残红染了半边天,美却脆弱又短暂。 谁也看不到,陆朝歌的手在宽大的袖子里紧紧握着。 路的尽头左拐便是公主府,从陆朝歌的角度看来,倔强的太阳最后的终点便是那里,是它原初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