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瑟瑟躲在几乎没有一丝光亮的尸堆中被黑暗笼罩包围。她怕得浑身发抖,甚至能感受到四周尸体在逐渐变冷。
衣衫湿冷,一阵带着潮气的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全身僵硬得动弹不动。
皎皎死死捂着唇,无法抑制地回忆起前天噩梦一般的场景,那时,她还认为三娘是她的恩人,视她如亲姐般敬爱。
前日夜里,花想楼如往常一样热闹,悦耳的丝竹乐声中却陡然迸发出一阵打砸吵骂声。她担忧三娘跑下楼,遇见三娘的贴身侍女丁香才知晓,是那个恶贯满盈的平阳侯世子来闹事。
他杀了几名花娘,将花想楼砸得满地狼藉,威胁三娘把她交出去。
慌乱害怕之际,她听见拔剑的声音以及三娘的惊恐尖叫。
皎皎只记得自己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不顾阻拦跑了下去。她不能让三娘白白丢了性命,为了三娘,她愿意跟平阳侯世子走。
三娘护她九年平安清白,她也要护三娘一次,什么代价都可以。
就在她要被平阳侯世子拉出花想楼之时,三娘却拼死护住了她。
后面的话皎皎已经记不清了,她怕得厉害,只知道三娘劝动了世子三日后再来接人。
当晚,她哭得浑浑噩噩,准备好白绫想一死百了,可又怕平阳侯世子来找麻烦,想死想活都不能如愿。
三娘拉住她的手哭成个泪人儿,纠结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绝艳美名在外,刚过了及笄之日便有不少人找上门来。我怕你烦,始终没告诉你,若没有今日之事,我愿意将你当做亲妹养一辈子。”
“可是却碰上今日之事……”三娘又叹了一口气,“有一位大人,长相颇为俊逸斯文,是位端方公子,且是朝廷新贵,地位不低,为人也是刚直不阿。他倾慕你已久,欲迎你过门。”
“皎皎你若是在那平阳侯世子来接人之前嫁给那位大人,以大人今时今日在朝廷中的地位,他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皎皎,你且仔细考虑考虑。我已没了亲妹妹,不想再看着你去死了……”
皎皎本已认命,打算听三娘的话嫁与那位大人。不料,她却无意间听见了三娘与丁香的对话,丁香正夸赞三娘的苦肉计算无遗策。
至此她才明白,平阳侯世子来闹事不过是三娘设计给她看的一场苦肉戏。是为了将她逼到绝处,让她自愿嫁给三娘早已挑选好的那位有权有势的大人。
那晚的事情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哄她出阁的局。
可即使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皎皎都不敢相信,那个在她生病时处处仔细照顾她、延请名师教她读书认字琴棋书画、在她幼时因为想念阿娘偷偷哭泣时,将她抱在怀里说以后她就是她亲姐姐的三娘会这样欺骗她。
然而方才这一路上,皎皎才逐渐想明白了些事情。
为什么三娘明明把她藏了起来,花想楼有客之时绝不许她下楼,但是人人都知道花想楼有个绝色美人;为什么几乎没人知道她的生辰可是她的及笄之日会传遍京都……
都是三娘授意他人传出去的吧?
不让她见人,明面上是护着她,实则是为她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勾起他人的好奇;及笄之日外传则是告诉别人“此女已长成,可以出价”……
否则,没有三娘的首肯,谁会贸贸然上门?
思绪渐回,周围的血腥之气复又袭来,钻入她的鼻尖,侵入五脏六腑。皎皎咬着唇,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三娘对她是别有用心。
皎皎绝望地扯了扯唇角,泪水夺眶而出。谁会想到一个一直尽心尽力照顾自己的人处心积虑地想卖了她呢?就像她从来没想到,平日里极为宠爱自己的阿爹有朝一日会将她卖入青楼。
尸体又被丢了过来,一具一具,遮住了仅存的一丝光亮。
她木然地眨了两下眼睛,似是喘不过气。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如同置身于无光长夜,永远看不见太阳。皎皎自幼怕黑,小时候是阿娘陪着睡,后来到了花想楼便彻夜点着灯睡。
她全身僵直发麻,甚至感觉空气都似乎逐渐变得稀薄。泪水汹涌如决堤洪水一般,再也控制不住地捂着唇失声痛哭。
阿娘,皎皎怕……
突然,皎皎兀地觉得上方一亮,黑暗褪尽,天光大明。
猎猎火光带着浓烟,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皎皎下意识抬手遮光,只见来人骑白色骏马、着银色铠甲,披着金灿光华立在她面前,苍白修长的手握着长|枪,挑着她上头的那具尸体随手掀翻到一旁。
清隽矜贵,却又有满身煞气。
待他看清楚尸堆中少女的容貌之时,幽深凤眸骤然一缩。
男人握着兵器的手缓缓收紧,须臾,又渐渐放松:眉眼极像却不是她,她眉心没有红痣……
皎皎怔怔地仰望着那个一身银白貌如谪仙的男人。
他从火光血海之中而来,却像是不染半点尘埃。
她看着男人俯视着自己,那双极其漂亮的凤目眼尾微微上挑,似是有些震惊,片刻后却又归于平静。
皎皎抿着唇,一双杏眸含着水汽,娇怯怯的像受惊的小鹿纯净动人,可偏偏眉心生了一点红痣,为她平添了妖娆魅惑之色。
她像是没了窝的小猫儿似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纱衣薄如蝉翼,隐约可见那不堪一握的纤腰以及风流勾人的蝴蝶骨。
四周半晌没有声音,她大着胆子微微抬头。
只见那宛如仙君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擦了把面上的血,扯起的笑意勾魂摄魄。
他微微倾身,朝她伸出那只染了鲜血的手,声音如山海般沉稳:
“小可怜,我带你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