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萱呆坐在床上发呆的时候,窗外忽而传来了婉转凄凉的二胡声。 可她不过是淡淡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就回过了头来。江以萱想,她大概是活不成了。 江以萱是喜欢二胡的。她甚至动过跟着江书伟学二胡的心思。只是她还没有将这份心思表示出来,就先听到了王春芳对江书伟的责骂。 对于不懂艺术的人来说,二胡的声音嘲哳难听,惹人心烦,而江书伟的行为不仅扰民,还是一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表现。 看人脸色是她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的必备技能,虽然她小,却一早便预料到了她开口之后的下场。所以她不开口,哪怕江书伟脾气极好,哪怕她真的很喜欢二胡,她也绝不开口。 江书伟很少在家里拉二胡,因为王春芳的原因,他兴致来了,也总是拿着二胡去邻居家拉。江书伟似乎有心加入邻居们组的一个戏班子,只是还没有征得王春芳的同意。 江以萱记得,她吃完饭回房之后,经常会听到隐隐约约的二胡声。有时候听到了,她就会悄悄地溜出去,她不敢去找江书伟,只是躲在邻居家房后,一个人静静地听着。 而现在,她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 她突然间觉得,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跟她毫无关系了。就连身上痒得厉害,她都没有心思抬手去挠了。 江以萱再次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月亮渐渐冒出了头,渐渐爬上了她的窗,毫不吝啬地将华光照耀在她的身上。 这个世界这么脏。她想,根本配不上这么皎洁纯净的月光。 江以萱猛然起身,关了窗,把窗帘拉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不够亮,她好像并没有看到什么烦人的柳絮。她用手将窗帘拉起一个角,头往里一钻,将脸贴在玻璃上。 是真的。没有柳絮。 没有柳絮。 对啊,太阳落山之后,就没有什么柳絮了。 她忽而释然地笑了笑。 江以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疯丫头不疯了,梦到奶奶长胖了,梦到松子变成了一个高冷的美人儿,不再讨好任何人,却再也没有人欺负她了。 她们站的地方草木葳蕤,鸟语花香,没有恼人的柳絮和绵绵的雨。她们就站在明媚的阳光朝她招手,一边对她笑,一边跟她说:“来吧,萱萱,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 王春芳要回娘家,一大早就起了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催大家起床。 “好不容易盼到了周末……”江以茹在床上翻了个身,嘴里嘟囔,“再让我睡一会儿。” 王春芳笑嗔了她一句,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今天温度不高,记得穿厚点。妈上次给你买的春装你放哪儿了?现在穿正好。” 江以茹无意识地点头,“好。” “瞧这困得……”王春芳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打开衣柜把衣服找出来,放在她床上,“半个小时后必须得起了。” 江以茹没有回应,已经又睡着了。 王春芳轻手轻脚地出门,将门关上,去喊江以萱和江以峰。 才刚敲了敲门,江以萱已经把门开了。王春芳原本张着口要大喊,此刻也没有喊的必要了。她在江以萱身上打量了两秒,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露出嫌弃的表情,说:“你姐给了你那么多漂亮的衣裳,哪件不比这件好看?快回去换了。” 江以萱听到王春芳的埋汰:“去姥姥家,穿得跟奔丧似的,存心跟我过不去。” 江以萱关了门,进屋找衣服。她身上穿的还是奶奶在世时给她缝的衣服,只是穿得时间久了,有些短了,有些旧了,也有些褪色了。也许……或者的确,不如江以茹的好看。 但这是她的衣服。 她夜里还想着今天去奶奶的墓地看一看,开门的那一刻还想着要不要跟王春芳商量一下能不能不去姥姥家,或者早点回来。现在想着,也无所谓了,反正很快就能见到奶奶了。 江以萱回来得并不算晚,至少要比想象中的要早一些。 她到底是个不受待见的人,从小到大,根本没有去过几次姥姥家,后来奶奶走了,她搬到爸爸妈妈家住,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外婆家。不过有与没有,对于她来说也没什么区别,江以茹能说会道,江以峰聪明伶俐,他们二人早已将万千宠爱攥得紧紧的,根本容不得她分掉分毫。 她想,在姥姥家,她是一个透明人。 王春芳要等吃完饭再走,江书伟有事要提前离开。江以茹和江以峰自然跟着王春芳,至于江以萱,她说要跟着爸爸回去的时候,甚至连一个人假意挽留都没有。 这样挺好。江以萱想。她可以回去看奶奶了。 到了家,江书伟急匆匆地回屋拿了二胡,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走。他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像是个终于得到自由的囚徒。 见江以萱一边洗着手一边看他,他不自在地笑了笑,说,几个朋友在组团唱戏,缺一个拉二胡的,他得去救场。 江书伟说,千万别跟你妈妈讲。 江以萱点了点头。她想她应该说些什么的,至少要喊他一声“爸”。可是她试图张口,嘴巴却像黏住了一般。 “叔叔。”她突然喊他。 江书伟回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折回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抽出两块来,递给江以萱,说:“我晚上大概□□点才能回来,你自己买点吃的。” “我自己会做饭。”江以萱摇了摇头,“这钱我用不到。” “那就买点零食。”江书伟说着,把钱塞到江以萱的手里,“我走了。” 江书伟走后,江以萱从厨房找了几块熟肉,几个馒头,拿了个袋子装好。江书伟留的钱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了想,奶奶喜欢喝羊汤,她就把东西放下出去买了碗羊汤,带到了奶奶的墓地。 清明节刚过不久,奶奶坟头才翻过土,白色的坟头纸迎风飘扬。 江以萱把手中的祭品摆好,点了香,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趁热喝,奶奶。”江以萱笑着说,“等我到了那边好好赚钱,您想什么时候喝,咱们就什么时候买。” 她心里分明憋了许多话,可现在能说了,却突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她呆怔了半晌,突然窸窸窣窣地哭了起来,“奶奶,我真的好想……” 一个男声就在这时刺进她的耳朵里,放肆而得意,“哈哈哈,你跑啊,你倒是跑啊,让小爷给逮到了吧……跑一次,小爷逮你一次,一逮一个准儿。” “哪儿那么多废话?!”另一个男声接着响起,比之前那个略显粗犷,不耐中带着些许揶揄,“抓到了就走,川哥还等着呢……” “对对对。”男声声音一顿,忽然停了一秒,“等一下。” “我怎么听着那边好像有声音……” 山野之中一派空旷,间或有云雀的叫声。 江以萱蓦地屏住了呼吸。 “嘘……咱们看看去……” 声音虽然小,但江以萱却听得很清晰。她忽然想起清明节时人们在窑洞里发现的那具尸体,顿时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拔腿就往山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