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 牛家村里这会儿估计没谁不知道,花老娘干的缺德事了。衙差们过来的时候也没藏着掖着,所以大家伙儿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按着各自脑海中的臆想流传了N多个版本,但主要事件都是一样的,那便是花老娘找人劫道,要害了花家姐弟三个。 有那心善的,便觉得花老娘实在是过份了,花大山两口子怎么没的,也骗不了人。只人家爹娘这才走了没一年,就要迫害人家几个孩子,还有没有天良了连着花老头都成了那眼瞎耳聋的糊涂人,被人后面戳脊梁骨,若不是他太过薄凉,花老娘又怎么敢..... 落日正圆,余晖似血。 闭门不出的花椒姐弟几个对外面却豪不知情,花椒正兴奋呢,这会儿她正艰难的推着石磨,眼巴巴的看着磨盘下面,怎么还不出浆呢?而小景和花枝则应花椒的要求,站在一边浸泡了豆子的木通边上,时而帮她添上一勺半勺混着水的豆子。 花枝看着花椒脱了外面的袄子,只穿着粗布的褂子,仍然额角冒着汗珠子,嘴唇动了几下,咬的愈发的紧了。 终于,下方的磨盘上有了水浆,花椒压抑住内心的欣喜,双目放光的看着那缓慢流下的淡黄色浆汁。她想到以后要做什么营生了,她要卖豆腐。 她下午的时候隔着墙头已经问过了牛大婶,豆腐也有人家会做,只是做的好的不多。牛家村上却是一家会做的也没有,素日里有那白红喜事的一般都是跑到镇上的豆腐坊里定了来用的。 镇上那家豆腐坊,虽不是独家买卖,却因为口感价钱各种方面的因素,生意很是兴隆。 花枝似乎看到了前方一条坦途,卖菜谱,卖方子啥的虽说来钱快,但是毕竟不是正途,万一被花老头家发现她手里有这玩意,不定惹出什么幺蛾子。而这豆腐却不会,她记忆里当年教她烧菜的那位,也是在村里人面前做过豆腐的,不怕老花家来掰扯不清。 她喘了口气,眨落眼角滴下来的汗珠子,摇了摇转的有些眩晕的脑袋。 虽说是累了些...... 好吧,是很累。 但是,她的心头却异常的安稳了。 豆汁缓慢的沿着磨盘流下来,渐渐的汇聚成小河,沿着磨道涌到出口处接着的木桶里。花枝和小景也一脸的欣喜,抿着唇,紧张的注视着出浆口。 一滴,又一滴......豆汁慢慢的像流水一样下来,间或还要掉落厚厚的浆渣。花枝隔上几圈便要舀上一勺豆子,眼看着豆子见底了,花椒也开始喘了。 “二丫,快去把大缸涮一下,姐要用!” 花椒停了下来,接过小景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这会儿她的心里满是激动,那种说不出的欢喜让她忍不住露出了灿烂的笑。 院子里他们姐弟几个为着豆汁和豆腐忙碌着,殊不知外面已经闹翻了天。 村长和花家的族长一起找上了花老头,族长的意思很简单,若真是花老娘干的,一纸休书,休了了事。便是最后县太爷判了不是她干的,肯定也脱不了干系。让花老头好生约束着,别再出来害人。 花老头和村长和族长打过招呼后,就闷着头,一言不发的蹲在地上。花老娘在外面如何先不去说,可是对花老头那可是没得说。天凉了加衣,天热了降暑,一日三餐端正好,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哪里是说休就能休的。 村长和族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花老头的一个屁,玉柱却带着家里的娃子们都围了过来。 这边花老头不表态,还纵着一帮子娃们眼巴巴的蹲在一边,村长看了都觉得闹心的不行。花家的族长七叔公率先忍不住了,什么玩意儿啊,不过一个心狠手辣,一肚子坏水的老娘们,有啥子舍不得的? 花大山两口子去了,留下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这罪魁祸首不说好好的对待人家,反而买凶.......便是连这买凶的钱,说不定都是花大山两口子的血汗钱哩。 这要真的是这花老娘干的,族长觉得豁出天去,也要把这人扫地出门。他们族里还从没有出过一个蹲过牢房的媳妇,这丢的可是老花家所有人的脸面。 “你也甭苦着张脸,好好想想。这事儿要是不扯清楚了,花椒这几个小的,日子怕是也没法子过下去了!便是村里,也说不过去!” 花老头依然闷不出声,气的族长直打哆嗦,直说花老头太过迂腐和凉薄。七叔公越过花老头和村长两人商议了半天,直接盖棺定论,也不理会花老头愿不愿意,甩了袖子就走人了。 没曾想天擦黑的时候,花老娘竟然在花家老三花大海两口子的陪同下回来了。衣裳整洁,看着并没有受什么磨搓。见自己回来,二儿媳妇朱氏竟然敢装作没看见,不由得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几句。 花家老二,大河家的媳妇,朱氏勉强露了笑模样,只是嘴里的话却丝毫的不客气。 “娘这是回来了?没事儿吧,难不成坐牢还兴许回家带换洗衣服”说完捂着嘴笑了笑:“也不知道还能叫您多大会子娘了,这不才刚不久前,族长让爹休了您呢。” “啥?休我?” \"做啥子要休了我?” “还不是您背后里算计花椒几个的事儿被人捅了出来。”多年被花老娘压制的喘不过气的朱氏这会子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左右这婆婆就要被休了,她还怕她做甚? 花老娘呆了,她转头看向蹲在角落里不出声的花老头,又看向正说着话的朱氏,忽然觉得怎么她才离开一会儿,世道就变了? 休她?凭什么休她? 摇了摇头,花老娘一蹦三尺高:“什么背后的算计,县太爷都说了不关我的事。是那几个小贼见色起意,做下的祸事,凭什么要休我。” 花老头蹲在地上的身影一晃,朱氏更是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那么说,您这是没事了\" 不用蹲大牢了? 朱氏咽了口唾液,挺直的脖颈缩了缩,那么她刚才的不屑......朱氏打了个寒颤,希望花老娘这会儿忙着要被休的事,能够忘了这茬。然而明显花老娘并没有忘记,她看着朱氏的眼神浸着寒光,脸上那阴沉的颜色正在告诉朱氏,她的“好日子”要来了。 “那是当然!” 花老娘晃着她那略胖的身躯,一脸得意的想花老头走了过去。 “当家的,别听他们那些子碎嘴瞎说。县太爷都说了不关我的事了。” 花老头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他站起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个陪着他几十年了的女人。别说他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左右孙女都是要嫁出去的。那么,嫁给谁不是嫁呢?可是小景不同,那是他老花家的种,是要给大儿延续香火的,这个婆娘怎么就敢下这个毒手? 花老头嘴上不说,并不代表他不清楚里面的猫腻。这里面肯定有花老娘的事儿,否则太爷为啥要派衙差来喊她问话?只是为甚么最后不了了之了,他也闹不明白。 \"啪。” 一声脆响,被一个大耳刮子抽翻在地的花老娘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高高在上,喘着粗气的花老头,都说了和她无关了,作甚还要打她? 朱氏和赶过来的花大海家的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把花老娘扶了起来,朱氏讨好地说道:“好了,好了,娘快起来吧,爹也不是故意的…… 花老娘并不领情,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灰,瞪了她一眼,看花老头没再说什么,就扭着屁股进了堂屋。她就知道,花老头是不会歇了她的。朱氏和林氏对视了一眼,林氏撇了撇嘴,也跟着进了屋。 花老头背着双手,身子微微躬着,往花椒家走去。他心里多少清楚,自己对大儿子一家不很公平,但是,到底是每日里睡在身边的婆娘和满屋子的儿孙更亲近些。才出家门不久,就遇到一个穿着绸衣的人,身边带着一个下人模样的正在四处张望。绸衣男人看上去,和他幺儿差不多年纪,只看着就是富贵里人。花老头咽了口唾液,想当初,他也曾穿绸着锦过的。 背着手,慢慢的走在路上,想着过去了,要怎么和孙女说。其实有什么好说的呢,花老头烦躁的顿住了身子,踟蹰了半天,到底还是转过身去了族长家里。 族长家并不远,花老头上门的时候,族长的气还没有消掉,听说是花老头来,直接吩咐一声不见,让他滚。这样的怂货,不配做他花家人。 花老头在门口等了好久,才进了门。一进门就看见族长一脸的不喜,他动了动嘴,终是身子一矮,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七叔。” “哼!” 族长冷冷的哼了一声。 “你这是干什么?为了一个恶毒的婆娘,愣是连儿孙都不要了,你还有脸过来你。我老花家还没出过你这样的痴情种子。” 花老头脸皮子臊的快要烧起来,膝行两步,“七叔。太爷都说了,不关她事,看在她给侄子生了两儿一女的份上……” 族长看着花老头半晌,摇了摇头,“你既执意如此,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长锁啊,人在做,天在看,做人做事万不能对不起良心。” 花老头失魂落魄的从族长家出来,心里的羞愧和酸楚将他那颗冷醒的心,泡的有些发酸。 大儿子家门紧闭,院子里隐约有火光山东,这都多晚了?还没吃上饭吗? 花老头有点儿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