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折回收银台,俄罗斯女人以大白牙相迎。 男孩手从兜里解脱出来,往半空一放,打开手掌,拉开手指间隔,展开的手掌在俄罗斯女人面前一晃,再放回外套兜里,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快,利索。 手放回兜里,冷冷的声音紧随其后:“局部比我手大。” 响亮的口哨声来自于俄罗斯女人。 把挑好的内衣装进购物袋里,找零,购物袋递向男孩,不忘朝男孩眨眼:“你女朋友身材很不错。” 相信男孩现在肯定恨不得脚下能多出一个风火轮,更别提去纠正“她不是我女朋友”了,没有耽搁一秒,接过购物袋,迈开大步。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他这个清早的行为怎么想都和偷窥扯上一点点关系。 顾澜生所处位置被货架挡得严严实实,想必,男孩并不知道店里还有第三个人,更不知道他的那些举动被一一看进眼里。 作为半个偷窥者,在男孩身体越过商店门线时,顾澜生赶紧低下头喝茶。 低着头,目光不可避免落在落满积雪的街道上。 军绿色短风衣下是包裹在浅蓝色牛仔裤的长腿,长腿迈开,在雪地里留下一行脚印,步伐充满朝气又洒脱,但……鞋带松了。 “鞋带……”第一时间想起自己的不光彩行为,顾澜生强行把后面的话收住。 相信鞋带松开的人也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时刻,假如他发现店里还有第三个人,也许会懊恼一个早上。 好在,男孩发现他松开的鞋带。 男孩弯腰系鞋带,顾澜生拿起茶杯悄悄起身离开那片玻璃窗。 走了几步,又停顿下来,躲在饮料柜旁边,看清楚男孩的鞋,顾澜生心里嗟叹: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此时踩在雪地上的白灰蓝三色混搭的鞋来自于巴黎世家两个月前发行的典藏版,十二款鞋分别代表十二个月份,每款鞋以三个色系为主题,白灰蓝代表二月,配色上就像二月一样低调。这十二双鞋来自于巴黎世家十二位设计师亲手打造,不对外售卖,它们只发放到对于巴黎世家有着特殊意义的顾客手上。 十二双鞋无重复色系,一个色系就只出一双。 那天,顾澜生觉得那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鞋很眼熟,回去查了一下,才知道鞋子的出处。 那踩在雪地里的白灰蓝鞋,是这世界唯一仅有,两天前它曾经搁在顾澜生的肩膀上。 所以—— 还真是巧了!自然,这句话后面必须带上三个字:XXX。 顾澜生揉了揉眉骨。 不过,上帝还是公平的。 你看,牠安排了这样的时刻。 想到男孩在空气中展开收缩的手,顾澜生心里暗暗笑开,菜鸟本色展露无遗。 系好鞋带,男孩直起腰,顾澜生转过身,茶喝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把茶杯往收银台一放,顾澜生拿出皮夹,俄罗斯女人还没收起那口白牙,这状态用一句中国话来形容就是“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可以理解,无所事事的早晨,在某些方面有着丰富经验的女人打从心里很愿意和一位异国美丽的少年套近乎,顺便炫耀自己在某方面的经验,这远比把几件内衣一起卖出去所得到的赢利有趣得多。 “他很可爱,对吧?”俄罗斯女人说这话时很是得意。 这女人真是眼观八方。 接过零钱,顿了顿,顾澜生忍不住问:“型号是多少?” 问这话时顾澜生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丝丝脸红,果然,室友是一个X因素,回赫尔辛基他得好好考虑要不要换掉那位叫做约翰的室友。 俄罗斯女人笑出声音,从着他吐出一个发音。 艹! 是的,他没听错,是“G”,从口型到发音清清楚楚:G罩杯! G罩杯和一名菜鸟选手,这听起来就像是刚刚脱离了哺育期的乳鲸转头就稀里糊涂品尝到一顿饕餮盛宴。 局部比手还要大?!这名菜鸟选手还用那么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这话太招恨了。要知道要有人在网上发帖说自己的女友是G罩杯,回帖的清一色都是:我的天! 顾澜生站在门市门口,男孩留下的脚印还很清晰,脚印往南延伸。 脚印衔接的街道随处可见褐色屋顶、蓝色屋顶、橙黄色屋顶、各种各样色彩的屋顶应有尽有,那是马来区。 马来区顾名思义,是马来西亚人在海外聚集的区域。马来人喜欢把自己的小屋涂上鲜艳的色彩,后来,一些东南亚人也加入这个行列,逐渐形成小规模,有点类似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唐人街,当然,它的传播度名气远远不及唐人街,但马来区也有其自身特点。 唐人街赫赫有名地是中餐馆和手工艺店,马来区的特色是民宿旅店。 目光落在那些色彩斑斓的屋顶上,也不知道男孩和他的G罩杯住在那家旅店里。 离开摩尔曼斯克的列车准时发车,往着圣彼得堡方向。 列车在白色的世界中穿行着,坐在顾澜生对面的旅客问他喜欢这座城市吗? 顾澜生笑了笑。 喜欢这座城市吗?他也说不清楚,毕竟他在这里呆的时间短。 “这里的人很友善。”笑着回答。 想想维多克;想想那位让他搭便车的司机;想想爱露大白牙的男人女人们。 “是的,这里的人很友善。”真诚回答。 列车上,一名摩尔曼斯克当地人告诉顾澜生,摩尔麦斯克的列车只往着南方开。 多么奇怪的城市,这座城市的电车专线只往着南边,列车只开往南方,那么它们又是怎么绕回去的。 十几岁时顾澜生也许会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尓今也就笑笑想想而已。 大千世界,你眼中的奇怪现象也许在别人眼中只是司空见惯。 现在,顾澜生只想快点回到赫尔辛基,他昨晚给学校理事发了邮件说明在摩尔曼斯克遇到的状况,学校只给他二十四小时的宽限。 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近十个小时。 顾澜生抵达圣彼得堡机场是下午两点左右,他定的是三点二十飞赫尔辛基的航班。 还有差不多四十分钟的空闲时间,他可以利用这四十分钟填饱肚子。 半个钟头后,在前往登机处的走道上,顾澜生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正着,他是里的方向,撞到他的人是往外的方向。 这一撞,把顾澜生刚刚在日式料理店拿到的美食杂志撞落在地上。 那双手比他还快,捡起,匆匆忙忙往他怀里一塞,匆匆忙忙丢下一句“sorry”,离开的脚步也是匆匆忙忙的。 顾澜生转过头去。 撞到他的是一位梳着马尾辫的少女,他转过头时,少女已经距离他有几米远了,她往着的入境方向,眨眼功夫,距离又和他拉远了几米。 一看,那就是有急事的人,回过头来顾澜生看到掉落在一步之遥处的深棕色护照,想必是少女在给他捡杂志时却把自己的护照落下了。 捡起,打开。 这是一本英国护照,护照页上照片上的少女也是梳着马尾辫,但这是一张纯正的东方面孔。 看了一眼表,他现在还有点时间。 合上护照,顾澜生往少女方向跑去。 一个拐弯,顾澜生就看到站在升降梯前的马尾辫少女。 在升降梯门打开时,顾澜生成功把手搭在少女肩膀上,她回过头来。 马尾辫少女有着一双惹人注目的眼眸。 在面对那张脸时,直接略过鼻子直接略过嘴巴,不受控制直接把目光落在那双眼睛上。 眼睛又大又圆,瞳仁黑溜溜的,有那么一点点机灵劲又附带着孩童般的纯挚。 这是一双很容易惹人好感的眼眸。 但,此时此刻,这双眼眸却是红着眼眶。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让顾澜生不由自主张开嘴,第一时间以为是自己手劲大把人家惹哭。 但肯定不是这样的,顾澜生知道。 至于她为什么哭……天知道。 顾澜生手从女孩肩膀挪开,递上护照。 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少女单手接过护照,另外一只手挡在即将关闭升降梯门缝隙上。 升降梯门应声弹开,少女走进升降梯里。 在升降梯门即将关闭时,少女对顾澜生做出了“谢谢”的口型,做完这个口型,晶莹的液体从她眼眶溢出。 升降梯门缓缓关闭,顾澜生沿着来时的路。 马尾辫少女有很有意思的名字,他翻护照时看到的,少女护照采用地是她的中文名字。 它应该怎么念来着?顾澜生凭着记忆把那组拼音组合筹齐。 是的,他没记错,也没拼错——张纯情。 马尾辫少女的名字叫做张纯情。 这个名字倒是很符合她的的形象。 大部分青春期的少年梦里头都会隐隐约约出现一张脸,不需要多艳丽也不需要穿多华丽衣裳,她往那里一站,像一朵白玉兰花,秀丽文雅,走近,能闻到淡淡的芬芳。 二零一二年一月二十日,在圣彼得堡机场,顾澜生和一位名字叫张纯情的女孩撞在一起,他的目的地是赫尔辛基,她的目的地是摩尔曼斯克。 像《本杰明巴顿奇事》一书中所说,生活中的一些巧合看似不经意,但这些巧合后面蕴含着无数精妙的细节,所有环节缺一不可。 在那个巧合来临之前,所有参与的人在各自的空间里。 那个空间可以称之为平行世界。 当顾澜生在新西部利亚的寒风中仰望前往摩尔曼斯克深蓝色地标线时;摩尔曼斯克一名长发的中国姑娘刚刚完成了她对一名萨米族小伙的求婚;与此同时,年满十七岁零一百天的少年站在虚掩的房门前凝视走廊尽头的黑暗;而住在圣彼得堡的杜立新在整理行囊时电话响了,是妹妹打来的;伦敦,有着黑葡萄般眼睛的少女眉开眼笑握着电话,窗外夜景绚烂璀璨。 在那个巧合来临之前,这些人处于各自的平行空间里,他们不知道,不久之后,发生在摩尔曼斯克科拉港的那起车祸会将他们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