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弟陷入了深思,直至天光夜白,他才亮着一双星眸,一阖书页,是了,是该如此。
精神奕奕地从书房出来,看到老秀才正好打着呵欠,乱着一头灰白头发,秀才惺忪的眼里瞥见他,脚步顿了顿,问了句,“一起去张婆家吃早饭吧。”
张婆家的稀饭油条最合朱秀才的口味,稀饭煮得浆白,油条炸得酥软。
八弟作了个揖,“先生早。”
“先生,您的发髻还未束。”
朱秀才摸了摸头上,没摸到往常的那个头发疙瘩,道:“那你等我一会,一道出门,一道。”
“是。”
八弟在家干活,宋思培带着妹妹来找他,张琼玉出来看见院中宋思芸乖巧地站在那,像一朵柔弱纤白的丁香花,安静地等着哥哥出来,见到她,尊敬地喊一声“林姨好”,声音软糯。
她看着,心里很是喜欢,便笑着问她,“思芸,在等八弟呢?”
宋思芸低着头回道:“哥哥说难得冬年弟弟回家,想找他一起去镇上看看。”
刚说完,宋思培便搭着八弟的肩从屋后出来,还没等八弟开口,张琼玉便笑着道:“去玩吧,今天就别窝家里头了。”
“对了,把胡木儿也带上,等会他看不见你又要苦着脸。”
宋思芸戴着纱帽和胡木儿跟在后面,宋思培拉着八弟走在前头。
宋思培口中说个不停,从他不在,私塾里都没人可以玩了,到家里种了半亩莫兰花,但这种花难种,那么久也只得了半斤,唠唠叨叨,宛如新婚妻子和刚归家的丈夫倾诉。
八弟正听得不耐烦,宋思芸这时软软开口,“好了,哥哥,快些停嘴吧,前面有个茶棚,我们先去那坐着喝口茶歇歇,我脚有些累了。”
“噢噢,妹妹你累啦,那我们休息一下吧。”宋思培这才住了嘴。
八弟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从他认识宋姐姐的第一天起,宋姐姐就对他很好。
当初他刚来五尺村,村里的大人背地里对他这个“王爷弃子”指指点点。
那时候村里的小孩都不愿意跟他玩,不仅因为他是一个陌生人,也是因为受了父母的影响,当着他的面喊他“野孩子”,有些调皮捣蛋的更是拿了石子扔他。
他那时有些自暴自弃,受了欺负也闷不吭声的。
直到有一天,村里最蛮横的孩子王张牛把他拽到溪边,嬉笑着怂恿几个小跟班要灌他水,他被几个孩子按着头喝了几口溪水,他拧着劲,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几个人的束缚。
正要放弃,却听到一个女孩软而有力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身上的力道松开了,随即一双柔软的手将他从水里扶了起来,他的双眼被水混着沙刺得睁不开,只闻到朦胧的香气,和朦胧中纤细的一个背影。
“你们怎么可以欺负人!我要告诉你们爹爹去!”
张牛已经十五,跟着家里做农活,在一群孩子中长得膀大腰圆,看着护着八弟的宋思芸,嘻嘻笑着,“哟,宋美人生气啦?”
“知道你人美心善,但这不过是个野孩子,你护着他干什么?”
八弟在宋思芸身后垂着头,一身布衣湿透,头发湿淋淋地滴着水,一双墨青色的眉压着紧闭的眼。
“人家不是野孩子,他是林叔叔家的孩子,你们以后再欺负他,我就去喊林叔叔过来,看你们还敢不敢。”
张牛收了嬉笑,撇了撇嘴,“呵,护得还挺紧,你怕不是看上他了吧。”
“你说什么呢!”宋思芸红了脸,但是一双杏眼却不畏惧地瞪着张牛。
“我说,”张牛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兄弟们,我们就当着宋美人的面欺负他好了,免得说我们不要脸,只会背地里欺负人。”
一群人嘿嘿笑着,“好啊。”
说着上来就要拽八弟,宋思芸拦在前面,“你们不准过来!”
张牛一把推开宋思芸,宋思芸摔在浅滩里,溅了一身水,但此时也知道光靠自己是帮不了八弟了,赶紧跑回家喊了宋思培过来。
众人见了宋思培,顿时作鸟兽散。
不过一会,八弟脸上就又多了几道伤,宋思培看他不睁眼,问道:“小弟弟,你眼睛没事吧?”
八弟沉默地摇了摇头,宋思芸扶着他起来,有些焦急地看着自家哥哥,宋思培道:“先来我们家换身干净衣服吧,不然你这样回去你爹娘要担心了。”
八弟不接受也不拒绝,宋思芸扶他去了宋思培的房间,打了干净的井水给他洗眼睛。
等他颤抖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宋思芸有一瞬间的愣怔。
被沙砾磨得血红的眼睛,泛着水光,却又显出冷漠和空洞,混合在一起,叫宋思芸心里对这个弟弟生了心疼和一点说不明白的情愫。
所以,是宋思芸先认识得八弟。
此后她便对这个弟弟诸多关心和照顾,不仅叮嘱自家哥哥多和他说说话,在外面护着点他,还绣了些小物件送他,有时候还会去林家帮张琼玉干点轻活。
女孩子的喜欢,总是藏不住,通过这一件件,一桩桩的关心和小事,一日日地积累。
一双眼总是偷偷观察着,看到他的眉微微蹙起,便知他心中可能的不耐,于是催着哥哥不要再讲废话了,歇歇吧。
不要让我的小小心上人不耐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