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通天二年(697年)六月三日,来俊臣斩首于闹市。
当刽子手挥下屠刀的时候,王三娘带着铃铛混迹于人群之中冷眼旁观,来俊臣面色惨白的被摁在地上,一刀下去,头身分离,当初不可一世之人,眨眼间便成了一具尸体。
恶贼被诛,大快人心。围观者中,不乏被来俊臣害得家破人亡之辈。一时间,叫好声、鼓掌声、哭告声……在人群中轰然炸响混作一团。
王三娘的感觉则有些莫名,本以为亲眼看到来俊臣被诛杀,她会和周围的人一样或觉得快慰,或觉得解恨,或大笑叫好,或大声痛哭告慰冤魂,但此刻,她的心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怨恨,亦无悲喜,原本那一股支撑她的气性忽得散了,只余空落落一片。
也不知是谁呼号了一声,围观行刑的人群突然沸腾了起来,他们争先恐后的往刑场挤去,像数支庞大的蚁群,从四面八方而来,纷纷扑向来俊臣的尸首,他们用刀刮着、用手撕着、用脚碾着……一个个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仿佛人人都与来俊臣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在疯狂涌动的人群中,被忠叔和铃铛护在原地的王三娘便显得突兀了起来。她茫然四顾,终于发现了同样突兀的徐恕。两人隔着汹涌人潮,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那日,王三娘与娄彦君、裴恒等人一直守在宫门外,等着觐见武皇的徐恕出来。直至宫门落锁前一刻,众人终于见到了姗姗而出的徐恕。却不见任何的意气风发,徐恕只淡淡的与众人道谢作别,便不再多言。他拒绝了王三娘与家仆车马相送,只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王三娘放心不下,便让阿莫赶着马车,远远的跟在徐恕身后。
那日,夜深人静、不见星月,街巷漆黑一片。徐恕提着一盏小小的风灯,徐徐独行,灯光昏弱,只照亮了脚下几步之距。他走得极慢,仿佛脚下不是夯实的大道,而是泥泞的野径。但他仍执拗的向前走着,企图用那一丝微弱的“萤火”吸引漫天的光亮,从黑夜里寻得光明。
可他终究还是输了,他的公道正义,终究输给了权柄王道。
一切的挣扎求索、凌然意气,全成了笑话一场!
王三娘遥遥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心中酸涩。那微微塌下去的肩背,孤独而寂寥。她想要开口劝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数日未见,徐恕似乎又有些不同。
两人逆流而行退出了疯狂的人群,行至鸟语花香的洛水河畔,双双呼出了一腔浊气,这才定下心神交谈了起来,没想到一出口,竟是问了对方同一个问题——
“你今后做何打算?”
两人双双一怔。王三娘先笑了,“听说你又辞官了?”
徐恕颔首,“心有所惑,自当上下求索。”
“这是要远行?”见徐恕重新振作起来,王三娘颇感欣慰,“打算去哪儿?”
徐恕却未作答,反问,“你还想去找他吗?”
是否去寻郑瑞,王三娘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但她并不想阻碍徐恕的求索之路,故意道:“边地却不是那么好去的,还需多准备些时日。无论你去哪里,别忘记与我写信,若哪日我准备出发了,你可得随叫随到!”
虽然知道这些话都是王三娘用来宽慰他的,但见她到底没了当初那股执拗劲,徐恕略略松了口气。
很快,徐恕确定好了出发去游学的日子。
十里长亭,送别之际,徐恕不放心的再次叮嘱王三娘,“若你要走,定要等我回来!”
这次王三娘没有任性食言,待徐恕一年后游学归来,她一步也未出洛阳城。倒不是王三娘放弃去边疆寻找郑瑞了,而是她病倒了。
徐恕离开后不久,王三娘又大病了一场,昏睡数日,卧床不起,医生说是忧思过度,积劳成疾。这一病便是半年。待身体将养好,又过去了半年有余。
中秋方过,王三娘收到了徐府的婚宴请柬。
她的竹马阿恕,要娶妻了。
铃铛面露不悦,她原本以为,徐郎君定是非王三娘不娶的,哪知才一年不见就变卦了。
王三娘见铃铛如此,开解道:“从我遇见郑瑞那日起,便与阿恕无缘了,你却生的哪门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