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三娘越说越激动,徐恕只得好言安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今不过是时候未到。”
“我真后悔啊,那一日真不该去寻武攸义……说不得,郑瑞早已宰了那家伙,为他父母报仇雪恨了,也省得来俊臣再害人命!”王三娘愤愤然道。
“凡事不能只图一时之快,若郑瑞当真杀了来俊臣,便是有大臣们替他说话,也逃不过一个‘杀人偿命’的下场。”
“来俊臣害死了那么多人,他偿命了么?”
“你知道来俊臣为什么总喜欢给人安罪名么?”
徐恕莫名的问题,王三娘不解其意,“你想说什么?”
“我再问你,假设你为了报杀父之仇而理所当然的去杀了那个仇人,那么按照这么个说法,你的仇人的儿子,是不是也要因此杀了你,然后你的儿子再去杀他的儿子……这样杀来杀去,冤冤相报,何时方能了结?”
“难道不该报仇么?”王三娘皱眉。
“不是不该报仇,而是不该私自报仇,应该通过正当的途径,由官府来裁决,如此才能让人心服口服,也不至于酿成冤冤相报的悲剧。”
“可若是官府评断不公呢?就好比来俊臣,他本就是官府里的人,又有武皇陛下保着他,谁能动得了他?郑瑞那毁家灭门之仇就永远不得报么?”想起郑瑞,王三娘就一阵伤怀,不禁咄咄逼人的反问道。
“我方才问你‘来俊臣为什么喜欢给人安罪名’,因为只有利用律法他的行为才是合理的,你才不能挑他的错,这是他能干尽坏事后仍旧屹立不倒的关键原因之一。”
徐恕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不过,他只是暂时的拿捏了执法利器。他无疑是律法柱上的蠹虫,但他不能代表官府,更不能代表律法。这只蠹虫我们早晚都要将他清理掉,可是关键在于怎么清理,我们不能不问青红皂白的挥刀砍伐,不能为了除掉一只蠹虫而将律法这根顶梁柱也一并斩断。若这世道没有规矩、没有法理,可不是要彻底的乱了套了?”
听着徐恕温和的声调,王三娘的心绪渐趋平静,她冷静下来做若有所思状,最后得出结论道:“这么说来,要除掉来俊臣这只可恶的蠹,我们应该学学他,好好利用一下律法这根大木头,让这只虫子自个儿掉下来?那么该给他栽点什么罪名合适呢?”
徐恕差点吐血三升,感情他苦口婆心了这么半天,就让她总结出了‘栽赃陷害’这四个字?!
偷偷瞥了一眼徐恕不断抽搐的嘴角,王三娘心下大乐,“徐老师,你有一点还是没变啊,还是那么喜欢说教,不过水平比以前高了不止一截,我都被你说服了呢!”
“难道我以前说的都没道理么?”
“理是这么个理,但没有像现在这么生动,这么平易近人,这不,我这笨学生一听就懂了!”
王三娘望着徐恕调皮的眨着大眼睛,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徐恕亦望着她,望着斜阳下紫藤花架前的她……突如其来的记忆击中了他深藏在心底的封印。
“锦儿,我们多久没聚在这里了?真想念你坐在秋千上陪着我看书的日子啊!”
徐恕眼中那毫无遮掩的思恋仿佛是黄蜂的尾刺,狠狠地蜇了王三娘一下,让她瞬间惊醒。她突然意识到她已是他人妇,再也不是当初那紫藤花架旁荡秋千的懵懂少女,她收起了方才肆无忌惮的顽皮的笑靥。尴尬瞬间又回到了两人之间。
王三娘不知所措道:“天不早了……我,我该回了……”
情感一旦被触动,那便是汹涌的洪水,难以遏制。他不想让王三娘离开,他想让她多陪陪他,哪怕多个一时半刻也好,他的心这样告诉他。
“锦儿!”徐恕听凭心意,冲动的回身喊住了忙着离开的王三娘。
“还,还有事么?”王三娘强自镇定,回身驻足,却不肯与他相视。
“你……”不要走,不过短短三个字,他却在嘴里回味了无数次,他还是不够勇敢。他真是恨自己的怯懦,若非如此,或许她早已是他的妻。但当他一眼看到王三娘发髻之侧那支夺目的白玉梅簪时,他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了说完那三个字的权力。
“我……就是想问问……崔芳仪她怎么样了?”
闻得此言,王三娘稍稍舒了口气,她坦言道:“芳仪她在你走后的第二年,由她父亲安排,嫁到了长安,听说对方是个青年俊杰,也算是配得上她。只是她的出嫁并非自愿……她……”
王三娘还待再言,徐恕打断了她,“我知道了,她过得好就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去和母亲道声别吧,想来宴席也该散了。”
走出园门的时候,王三娘偷偷回望,只见徐恕仍旧呆立在花架前,伸手抚摸着随风摇摆的紫藤花,默默不语。
他是不是在回忆他们一起在紫藤花架下度过的日子呢?
王三娘猜测着,心中酸酸涩涩的难受;她当真不喜欢这种感觉,倒宁愿是别人辜负她,即便再不痛快,也可以理直气壮的选择遗忘;而面对这么一份深厚的情谊,她既不能接受,又不能遗忘,却最是煎熬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