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修修修修…”
京成电铁银色电车的铝合金车皮,和傍晚东京湿润的蓝色空气不情愿地剧烈摩擦着,连带车窗玻璃上攀附的些许水珠,一同不安分地震动起来。
戴着檐帽的司机缓缓拉紧了制动,使得方头列车的车轮同黑色锰钢轨道接触的地方,吐出了长长的尖利声音。
车辆停稳后,林朝歌踩着四周还隐隐环绕着的刹车声响,提着手上将浅绿色大号行李箱塞得慢慢的行李,迎着人流踢踏的匆忙脚步,快速抢先挤出了车门。
京成上野站的地面上,铺就着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灰白色大理石地砖。可能是因为天气潮湿的缘故,在灰色的方形地砖之间的缝隙之中,略微有些渗漏的迹象。水汽在这些黑色缝隙中贪婪但是迷茫地游走,一头撞到月台中央绿色塑料排椅的不锈钢支架的脚下。
林朝歌顺着明亮LED灯牌上略微有些粗壮的绿色指示箭头,拖着有些笨重的行李箱,刷卡走出了银色的闸机。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巴士橙红色的尾灯摇曳在泛蓝的雨线之中,在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有些飘忽不定的紫色残影。
男人拿起了刚才一直架在右侧腋下的长柄雨伞,撑开后,将原先拖在地上的行李箱重又提起,走进了雨中。
雨滴打在透明雨伞的树脂伞面上,点出了一团又一团的雾点。视线透过布满水汽雾点的伞,林朝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行道绿灯,正在被涂抹得有些含糊起来。
绿灯开始暧昧地闪动,男人下意识想加快脚步,但是还是在下一秒反应过来,身形一滞,重新又放慢了自己走向斑马线的步伐。
因为刚才没有抢行,所以林朝歌还是和身边的人群乖乖地站在路牙的前面,一起等待着红灯的离去。沉默的人群身前,通勤的车辆正时缓时快地流动着。
刹车灯时不时亮起,伴随着几声短促的鸣笛——直到信号灯欢快地跳跃,再次将身侧蠢蠢欲动的车流彻底阻断。
男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行李箱,快步走在人群的前头。
皮靴的黑色橡胶鞋底踩住了白色的车道线,林朝歌左眼的余光中,一台引擎怠速之中的银色四代Supra,好似有些不耐烦般地,胡乱地闪了一下雾灯。
人造光线的变化有些突然,而等到男人察觉之时,他的身前不知道何时,隐现出了一个绰绰的身影。
她应该在这里,也应该这样现身——林朝歌的潜意识的海洋之中,这样的想法突兀地浮现出来。
长长的黑发微卷,搭在她白皙的脸侧,随着少女走动时白色裙摆的摆动,一起揉揉摇晃着。透光的裙子褶皱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年轻女子光滑的,一双正轻快交替的小腿。
她手上黑色的伞上,雨滴无声地落着——就像她擦身经过林朝歌一般,除了一缕虚幻但又真切的茉莉花香水的味道,再也没有在空气之中留下任何痕迹。
像是意识到什么,林朝歌突然转过头来,想要捕捉住女孩微笑着的粉色唇尖划过的轨迹,从而看清楚她的身形。可是就像滴入冰川的雪花在瞬时间化入一样,女子有如行使了魔法一般,干净利落地消失在男人的视野之中。
林朝歌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身边对面到来的急匆匆的人流重新占据满了视线的余光,他才像是如触电般恢复了意识。
用手臂蹭了一下白色的口罩系带,男人一边告罪着,一边钻进从正对面涌来的人群的缝隙之中,在通行信号就要结束前,堪堪到达了人行道。
此时,大衣口袋里手机消息的震动提示也如巧合般同时响起,奇妙地驱赶走了他脑海里的疑惑。林朝歌找到了一处有着雨廊的店铺,将伞收起,靠在这家萨莉亚餐厅红砖风格的外墙上,掏出了自己的智能手机。
输入熟悉的四位数密码,line的界面弹出。蓝色的背景中,备注为【高桥文也-模拟研发部】的联系人三分钟前发来了一串消息。
长长短短的数条文字消息中,还夹杂着一张醒目的兔子谢罪表情。
“次长,您隔离的时间到了吗?”有些刚毕业的学生,的确十分喜欢用这种信息熵低下的愚蠢开头。但是在工作中,林朝歌还是愿意对方直接切入话题。这样比较节约交流中所耗费的心力。
“您如果方便的话,明天能早一点来一下会社吗?是部长让我通知您的——刚刚我在研究部的会议室门口碰到部长了,他好像正找您有什么事情。”
“如果打扰了,真的十分抱歉!”毛茸茸的拟人化白兔趴在地上,做着标准的土下座谢罪的姿势。长长的耳朵在身前摇摆着,在观者的过度理解之下,创作者似乎是想表达一种愧疚的不安之心。
林朝歌点开输入栏,将输入法切换成日语,敲击了几下屏幕,回复了信息。
几乎是瞬间,发送的信息状态就变成了已读。林朝歌也没有再管对方霹雳啪拉涌过来的回信,只是重新将手机熄屏,放入了大衣口袋中。接着他又撑开伞,继续向上野站走去。
作为一家大手自动车部件会社的社员,林朝歌年纪轻轻,却可以在论资排辈极其严重的传统制造业中担任着次长的职位——这不可不看作是一种异常。这可能是这具身体本身东京工业大学最年轻博士获得者的身份,以及这个灵魂从海洋西边带来的多年行业经验共同作用下的结果;又或者只不过是乘着令和企业改革的东风,而有幸成为了企业为了做出自己正在改变的样子而刻意树立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