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得知晚上要聚餐的事,还是因为赵茗。
彼时,一行人刚从剧组出来,准备回酒店,暮色苍茫,在山川草木的和谐气韵中显凉薄和悠远。
明舒拿起手机匆匆扫了一眼,才确定了赵茗所说不假。
不知是不是微醺的风迎面掺杂了粘腻的汗渍气息,亦或是别的原因。女人心底隐隐烦躁,但面上不显。
可天意看起来似乎有意要打破她维持良好的情绪平衡,才会让杨洁又无端地跑到她眼前。
“明舒!”女人尖利刺耳的话在酒店的走廊响彻,杨洁怨毒地把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燃烧。
明舒偏头,嗓音平静地说:“我们走吧。”
赵茗瞬间心领神会,“对,赶紧回去吧。我都快饿昏头了,是不是啊小左宁?”
“嗯嗯!”小姑娘拼命赞同。
杨洁干脆上前挡住明舒的路,“他忘了你,明舒!他只忘了你一个人!”
女人厚着脸皮喊叫,似乎多拉一个人丢脸,她就不至于太过难堪。
“所有人,他偏偏不记得你呢!”
话音停住,半晌,明舒才自在悠闲地从手机屏幕里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女人浅浅地打量着她,温柔缠绵的眸色在长长的静默中逐渐打磨成一把利器。
“他记得你,你怎么还活成这样。”明舒红唇轻启,暗晦的说辞让杨洁的理智彻底崩塌。
他记得你还不如不记得你。
杨洁紧死拳头,恨和不甘让她面目全非。“你又回来做什么!你怎么敢回来!”
“我怎么不敢?”明舒上前,决绝地捏住女人的下巴,轻佻轻蔑,“你认为我该怕你?”
杨洁被按着仰头,她有些不适和生理性的泪水。“你怕的!你…”
“怕?”明舒无辜地在舌尖卷落这个字,“我为什么要怕?”
她困惑又苦恼地摇摇头,紧接着看似可怜又伤心地开口:“从头到尾,做错事的人难道不是你们吗?”
她情绪矛盾,交织涌现,偏偏又合情合理,拿捏地分寸细腻。
“要怕也该是你们啊?我需要怕什么?”明舒侧眸,真心发问的背后扭曲着一副病态的神韵。
杨洁僵白地挺尸在原地,脖子梗住,呼吸急促。
明舒食指勾了勾她的下巴,放开了,像放开一只濒死的野狗。
她恰时垂眸,看回自己的手机。杨洁瞅准机会,一把抢过。
眉梢的嘚瑟还未完全盛放,又在看清锁屏页面的那一刻浑身震颤,如抽了魂灵的走兽。
上面,黑白照例的明远怀正气凛然地望向自己,杨洁吓得丢开。
“你…你用冥照当桌面?”杨洁胸膛起伏,脚步发飘,“你拿一个死人…”
明舒好心地帮她撇开几缕因慌乱的动作散乱出的头发,“他是死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杨洁苍白着脸,无力让她嗓音近似虚空:“你胡说!”
女人浅笑盈盈,欣赏她的颓败。“你吓成这样,这么害怕?”
杨洁狠狠挣开她,一边后退,一边提防着明舒的靠近。
“你这个疯子!”
疯子?
明舒不上心地捡回地上的手机,再度起身后,一派自然无可指摘的美。
她淡淡地开口:“回房间吧,换身衣服再去。”
赵茗神色不对劲,“换什么样的衣服?”
明舒气定神闲道:“换身能取悦自己的衣服。”
不久,城市迎来了另外一个半天里隐晦的兴奋。室内的灯亮代替了白天的阳光,人们在其中找寻不眠的借口。
约定好的酒店包厢里,沿圈坐好的人无一例外地把目光投向刚进场的女人。
明舒一身天水色的真丝现代旗袍,镂空设计搭配珠绣的点缀,女人黑发如瀑,风情刻骨,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
她坐下时才看到斜对面的程宴洲,男人矜贵从容,眸色晦暗不明,深不见底。
江敬咳嗽了声,拉回整桌人的注意力,“程总看好我们的新戏,作为投资人和大家一起聚餐,让我们举杯欢迎程总。”
江临风酒杯边沿端在唇边,用了自制力才把目光从明舒身上强行收回。
他好奇地瞄了瞄程宴洲的反应,男人气沉如山,还真的不困于女色。
只有何旭看到了男人在桌下克制的手,在涌动的青筋中找回自己的定力。
时屿坐在明舒身边,男人把酒杯磕回桌面时,勉勉强强地夸了句:“穿得好看些你的脸也能差不多追上我的颜值了。”
明舒见惯了他的自信,“那改天时大明星也可以试试用我这一身装扮给自己多分俊美的机会。”
时屿气笑了。“为什么是给自己?”
“我穿好看的衣服是为了我自己高兴,难道你不是?”明舒折好纸巾按了下湿漉漉的唇,动作无一丝引诱的企图,却丝丝带欲。
时屿掸了掸自己的手,“挺有道理的。”
一来一回,全洒进了程宴洲入喉的那杯酒。男人今天开的是白葡萄酒,江临风特别上心这一点。
边吃边聊中,明舒在用了一口三分熟的牛排后,训练有序的服务生送上了一道店里需要提前预约才有的压轴菜品。
油炸得加到好处的金黄面皮下,扑鼻喷香阵阵,伴随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服务员扬手点了一把火。
火舌吞噬缠绕,燃烧得金黄面皮熠熠闪烁,霎时,面皮酥透,红色调味汁流出。
明舒蹙了蹙眉。
下一秒,只听砰——的一声。
服务员开了凭红酒,浇筑火焰上,明舒面目悲哀地闭了下眼。
那一声如一把枪指在她的心口,红色的调味汁里似乎能闻出牛排的血腥味。
生理上的不适让她眼前几乎发白,女人的手无措地在桌面寻找,直至刀叉划拉的刺耳难听声引起了其他探究的目光。
明舒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抱歉,我出去一趟。”
她拦住了要跟过来的左宁,“姐姐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小姑娘轻声应允,听话又乖巧。
程宴洲眸光倏然变冷,跌至崖底,他看到了刀叉的几滴血光。
——
明舒离开后,在走廊边俯身吹了会儿风,头脑才愈发清明。
女人刚回身,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攫住她。
程宴洲看到了她食指侧边的伤痕,血色浪漫绽放,掩盖得月牙印朦胧灵动。
明舒挣回,男人比她还要强硬地制止了她无用的动作。
“程先生?”
“明小姐是因为我请客才会遭受一番无妄之灾,我应该负责。”
程宴洲掀眸,又飞快地落下,明舒来不及看清他眼底的阴郁和异样。
他转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捂住明舒的伤口,男人目不转睛地追循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不知为何,他有个印象,眼前的人不该沾染任何不好的血色。
“你怕枪声。”程宴洲敛眉,气势汹汹地盯住明舒的每一个微妙表情。
女人语气凉凉,“很少人会不怕枪声。”
可刚才那一声并非真实的枪声,她不该如此受惊。
明舒动了动食指,直白地抗拒:“还要握到什么时候?”她太不喜欢和程宴洲的纠缠了,人为或天意都让她不快。
男人对此视而不见,只眉峰一闪而过黑雾。“这样的话,明小姐不如抽空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听说明小姐有过一个前男友?”
明舒眼尾厌倦,“你指哪一任?”
哪一任,潜台词不止一任。
“最近的那一任。”程宴洲脸上阴云密布,带了无比刺寒的冷。
明舒恍惚一瞬,旋即彻底明白。
她唇间溢出残忍的温柔:“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死了。”
甫一出口,明舒能体会到她食指上覆压的力道似有毁灭的欲望。
男人似信非信,“怎么死的?”
明舒云淡风轻,真相藏于一双眼。“可,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程宴洲低笑,喜怒难辨。“我们以前是不是…”他问地异常艰难:“我们以前是不是相爱过?”
明舒用恍若隔世的目光打量他,嗓音沉静坚决:“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