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顾言倾微闭着眼她怕她一睁开便又对上沈溪石那冷寂的琥珀色眸子里隐藏的点点希翼求像溺水的人对一根枯树枝的渴望。
她怕自己会于心不忍。
她将话说得这般难听他却不为所动。
顾言倾有刹那的错觉好像当年穷追不舍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沈溪石命运是多么神奇,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厢房里的炭盆火光微弱映在了眼皮上,红盈盈的,回廊上的画眉“啾啾”地叫着每一声都一点一点地像滴在顾言倾心尖尖上的露珠一个一个地叠累,犹如危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塌。
空气里有一种让人窒息的魅惑。
沈溪石也并不愿意逼迫她只是不想她一直对自己避如蛇蝎见她半晌又不说话有些颓丧地开口道:“你若不愿意那便……”
“那便算了吗?”顾言倾忽地睁了眼锐声问道原先苍白的脸有些薄红,眸子里带了点讥讽。
不过很快,顾言倾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垂了眼睑长长的微卷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沈溪石盯着顾言倾修长洁白的脖颈,将嘴里含的那句“那便只能去求圣旨了!”给吞了下去。好像看见了她骄矜的小尾巴,不过一瞬间,她又缩了回去。
像是为了缓解刚才的尖锐,顾言倾故作随意地问道:“一直很好奇沈大人是如何在官场步步青云的,不过六年,你走完了许多文人士子半生的征途。”
他比旁人又要多一种家族的阻遏,明远伯府的人是想将他当豢养一辈子的。
深深呼吸了一口,都是沉水香味,鼻尖有些发腻,被沉水香呛得喉咙发痒,拧眉道:“你这么多年就没想过换一种香吗?”
云纹银边广袖里的手微微痉挛。
“用惯了,换什么呢?”顾言倾摇头。
沈溪石见她茫然的模样,沈溪石心口像被鹅毛尖轻轻划过一样,酥软到又再次放弃了以圣旨逼迫她的念头,以一种自己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轻柔语调道:“用伽南香吧,还有安息香,丁香煎圆,木香饼子。”明明她有很多种选择,却像傻子一样,认准了一样,便不爱动脑子了。
话一出,顾言倾也怔住了,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溪石忽地轻声道:“阿倾,你走以后,我便没有再待在伯府了。”
“伯府里的人怎会放你走?”她知道沈家的规矩,沈家祖上沈顺宜秉持“和”才能兴家,所以族中子嗣祖父母尚在,皆不得择府另居。
沈溪石依旧背着床,坐在了脚踏上,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六年之前,我已十四,景行瑜帮我在殿廷寻了一个殿侍的职位,伯府里的人也没有在意。”
“殿侍?”
顾言倾侧头望着那挺直的脊背,深深愕然,殿侍是殿廷三班里最末流的职位,不入品,尚在从九品西班供奉官之下,便是禁军下军里头的子嗣也看不上的,入职的都是各公侯府邸的奴仆,为了伺候在殿廷里当差的主子,名义上去了奴籍捐的官。
他一个伯府的小郎君,即便名义上是庶子,也没有必要去受这份屈辱,伯府里的人何止是不在意,大概都在看沈溪石的笑话吧。
只是沈家规矩,府中子嗣如若没有派官外放,都得在府里住着,但是若是殿侍又不一样了,可以住宫中。
她忽然明白为何沈溪石能够擢升得这般快了,他本来就是一块不需雕琢的宝玉,只需要给他一个出现在权力链的机会,他便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沈溪石见她眼里的不落忍,不免笑了,“一月一千文,可以买得五十碗羊肉汤了!”见言倾如水的眸子轻轻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讶然他竟也会说这般冷的笑话,心里却不由暗暗庆幸,所有的苦难都发生在她回来之前,今时今刻,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出现在她面前,勉力护得她周全。
她不知那六年攀爬的艰难,尚比不得不知她是生是死来得煎熬。
“阿倾,这六年你在哪?”
顾言倾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蜀地,慕庐。”
“你在慕庐?”他早已派人去了益州的慕庐,带着她的画像,却并未得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现在想来,只怕杜姨的人,一早就发现了他派去的人。
顾言倾见他十分惊讶的样子,脑海里蓦地想起来汴京之前,藿儿告诉她,说汴京城中一直有人不相信她死了,一直在找她。只是杜姨不仅给她按了一个有迹可查的户籍,而且,她到蜀地后,迅速便黄瘦了下来,脸上发了好些疹子,连诗姨都说她不过一月便样貌判若两人。
他便是堵在慕庐那条麋鹿巷子的门口,也未必识得出她。
“阿倾,你当年没有放弃我,我也不会放弃你,你既是觉得你我二人之间有了六年的鸿沟,那我们便先将这鸿沟填起来。”
他说得胸有成竹,顾言倾滚倒舌尖的话又压了回去,今天他救了她,她若还句句不饶,似乎过于忘恩负义了。
一心要和顾言倾消除鸿沟的沈溪石,开始断断续续地给言倾说着昔日与她相好的小娘子们的去向,起初顾言倾还认真听着,一双耳朵像兔子一样好奇地竖了起来,不过半个时辰,沈溪石便见言倾有些坐不住的样子,身子微微晃动,望着他几度欲言又止,心里闪过林叔父说的“放下脸皮”、“好女怕缠郎”,便一直稳如磐石地坐着,时不时还细心地给言倾倒一杯水。
到最后,顾言倾端着茶碗的水都微微有些发抖。
荔儿一觉睡醒,放心不下小娘子,便过来看看,却见女使都守在门外,这是在林府,她自然相信郡主不会让这些女使偷懒,轻声问道:“姐姐,里头是有谁在吗?”
左边的小女使摇头道:“荔儿姑娘,郡主吩咐奴婢们不要进去。”
荔儿心下疑惑,对两个小女使轻轻“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往里头去,她常年习武,手脚自比旁人轻盈些,站在软帘外头,只听见里头有低沉的男子声音。
像是沈枢相的声音。
忽听自家小娘子打断道:“我,我要睡了!”
声音似乎有些痛苦。
荔儿皱着眉头,适时地掀了帘子进来,道:“小娘子,您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