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燕跑遍纸上的全部商铺,最后在心里选出了两个:一家姓王的,做药材生意,去往洞庭一带收货,李燕燕看中这家是因为王掌柜有两个年幼的女儿,也要顺路去拜访在荆南的外祖;另一家姓岳的掌柜,开邸店起家,在当地扎根颇深,魏州也设有店铺,此番是定期过去盘查。
王掌柜和岳掌柜出发的时间只差两天,李燕燕既贪图岳掌柜势力大,又舍不得王掌柜家有两个女孩同路,难以选择,于是打算回去听听岑骥的意见,再做决定。
由于谈的顺利,全问完也才到午饭时间,李燕燕心想岑骥出城,便也不是很想独自回到古家空落落的院子。于是,她找了家茶楼,叫了碗擂茶、几样点心,悠闲地看着街上行人来往。
一坐就是一下午。
等到日头偏斜,行人越见稀疏,奉茶的伙计再也不来添水,李燕燕才起身返回。
刚走到明光巷口,便觉得不大对劲。
昨日几乎无人经过的巷子,这时却站了有四五个人,探着头,似乎在对古家老宅里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李燕燕脚步一滞,想转身就跑。
定神一看,田婶子似乎也在其中,这才犹疑着走过去。
走到近前,李燕燕明白这些人在围观什么了。
古家大门虚掩着,院子里传来阵阵哀嚎声,撕心裂肺,简直不似人能发出的声音,而中途又被打断,一瞬空白,随后又发出断断续续的吟叫。
李燕燕听得心惊胆颤,扯住田婶子衣角,问:“田婶子,里面怎么了?”
田婶子见是她,脸上略有些尴尬,“唉我也没看全,听人说是岑家哥儿拖回来一个人,然后也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没人敢进去问……唉,虽然这种事虽不是没有过,但从前可没闹出这么大动静来……闹大了不好……”
田婶子念叨了几句,问:“我可管不了,回去了……温小娘子也不是能看得下这种事的人,要不,先去我家里坐一会儿?”
李燕燕本就心生畏惧,被田婶子这么一问,当下有些动摇。可转念又一想,自己和岑骥一同进城,住进古家,明光巷好多人都能作证,若岑骥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她能不能顺利离开定州,可也难说了。
她想了又想,终是咬咬牙,道:“多谢婶子。不必了,我进去看看。”
李燕燕顶着众人目光,毅然走进院子。
惨叫声从柴房传来,越是靠近,越让她脊背泛寒。
柴房地上卧着一“滩”人,头伏在地上,一条手臂被岑骥拽着,旁边还放了一桶水。
而岑骥低首看着那人,面色冷厉,喝问道:“你当年究竟对岑讳编了什么话?快说!不然这条手臂上的皮,全都别想要了!”
那人分明头都抬不起来了,却嘶嘶反驳:“不是!不是编造,我……我……”
岑骥双眼血红,几欲癫狂,抓起那人的手便往水桶里插:“还不老实?盐水滋味没尝够是吗?”
“表哥!”李燕燕大叫。
岑骥突然被打断,并不回头,低声斥道:“没你的事,滚出去!”
李燕燕不退反进:“表哥,要折磨人,有很多法子,不必弄出这么大声响。这里的官军和古大当家虽有默契,但搞得人尽皆知,拂了刘使君面子,他们不想插手也不得不插手。”
“而且,你不是不喜欢和比你弱的人打架吗?这个人只是一根手指被剥了皮,就已经只能惨叫了,你不过是想问话,没必要再折磨他,把他折磨疯了,更问不出来。”
岑骥桀骜,不屑于欺凌弱小,只爱挑战强者——这其实是李燕燕猜的,她心里也没底,只是看岑骥松开了那人手臂,大概多少听进去了几句。
李燕燕忙上前,蹲在那人和岑骥之间,问:“你是不是麻衣道人?你能好好回答我表哥的问题吗?”
“他们都叫我麻衣道人,但我不是牛鼻子……”布团抖了抖,一张脸抬起来,对上李燕燕。
“咦?”麻衣道人忽然顿住,“你也不是他表妹呀。”
李燕燕一愣。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回事嘛?
麻衣道人虽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头发近乎全白,却意外的,有双非常明亮的眼睛,眼神看起来一点也不符合他的年纪,几乎是少年人般清澈。
李燕燕耐着性子道:“你再不好好说话,我表哥真会杀了你——”
“他不会。”话还没说完,麻衣道人打断道,“我的命数未尽,这里不会是我的葬身之地。”
“哼!”岑骥冷哼,不知是在嘲笑麻衣道人狂妄,还是在笑李燕燕做无用功。
李燕燕也急了:“他不过想知道你当年对他爹说了什么话?你告诉他就好了呀!你到底愿不愿意说?”
麻衣道人艰难地坐起,歪头想了想,正色道:“愿意。”
“那、那不就——”李燕燕一噎,然后想起了什么,即刻站起身。
“你、你告诉他就行,”她捂住耳朵,“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表哥,我在外面等,离很远!”
她急忙跑出了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