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乔没回家,他在绣花厂二号厂房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诺铭深。 绣花厂下班要比他们学校早十五分钟,他刻意请了一节课的假过来的,诺铭深似乎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沈乔,很明显的吃了一惊。 沈乔坐在楼梯坎儿上,腿上还放着数学习题册,看见诺铭深的时候就将习题册装进了包里,人还坐在楼梯坎儿上,抬头看他,说:“找你有点事儿。” 诺铭深身边还跟着俩小弟,染着黄色的头发,刘海儿都要遮住眼睛了,也不知道赶的是哪门子潮流。 诺铭深却是一板寸头,头皮都要看见了的那种,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却细细长长的,嘴唇也很薄,不笑的时候看着很不好惹。 “你们先走。”诺铭深对小弟说了句话,就直接坐楼梯坎儿上了,跟沈乔并排。 他长得人高马大的,就连坐下也比沈乔高了不少。 “什么事儿?” “让你罩一个人。” “哟——”诺铭深来了兴致,推了一下沈乔的肩膀,“你马子啊?” 沈乔拿眼睛瞪他。 诺铭深立刻就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眼尾有点上扬,到这个时候才带了点儿十五六岁少年人的影子,有了那么些慈眉善目。 “是不是啊?”诺铭深又去推他肩膀, “不是。”沈乔抖肩,说,“你烦不烦啊?” “不烦。”诺铭深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刚掏出打火机,沈乔看了他一眼,他就又把打火机放回口袋了。 “有意思没意思啊你?”诺铭深说。 “行不行吧?” “行什么行?” “让你罩一人。” “无关紧要的人我可不管。” “陆熙和。” “啊?” “那个人是陆熙和。”沈乔抠了抠指甲盖儿,说,“她回来了。” 诺铭深不说话了。 陆熙和这三个字抛出来他就知道分量有多重了。 他叼着烟嘴,问沈乔:“怎么罩?” 沈乔其实也不知道怎么罩好,他可不想陆熙和喊诺铭深哥哥,就说:“跟你那些兄弟说一下别找她事儿就成。” “不是……”诺铭深把烟夹耳朵上,说,“这我就不理解了,你当我那些兄弟是狗啊,逮着个女的就咬?” “陆熙和是狗。”沈乔道,“让你那些兄弟别跟狗计较。” “什么?”诺铭深有点儿不懂。 “你那兄弟狗哥,是被陆熙和打的。” “……” 诺铭深实在是无话可说了,隔了很久,他才说,“以前你说的那个人,可不是这样的啊。” “啊。”沈乔看他,眸色深深地,“人总是会变的。” 这下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人总是会变的,这句话可再贴切不过了。 放在陆熙和身上是这样,对沈乔如此,对他诺铭深,更是如此。 时光是个贱人,总是不会放过任何傻白甜。 *** 等沈乔回到家,发现陆熙和垂着头坐在他家的台阶上,书包都没取下来,紫色的刘海儿盖住了眼睛,看着又丧又狂。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时间竟有点手足无措。 他家门是开着的,沈建峰在屋子里钉钉锤锤,发出很大的声音。 可陆熙和就坐在台阶上等他,没进去。 沈乔走过去,提溜了一下她书包的肩带儿,问她:“怎么不进屋?” 陆熙和仰头看他,可怜巴巴地问:“你去哪儿了啊?” “随便转转。”沈乔迈步往屋里走,陆熙和就跟着他。 进了屋,沈乔喊了沈建峰一声爸,就去煮饭了。 陆熙和也跟着喊了声叔叔好,还是跟着他。 沈乔家厨房很小,陆熙和往里面一站,沈乔淘米洗菜都不太方便,就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陆熙和偏不,就要跟着他。 又倔强又讨厌。 沈乔叹了一口气,都不想说她了。 沈乔家的厨房是没有抽油烟机的,烟囱也很久没通了,油烟味堵在里面出不去,很呛人,陆熙和待里面被呛得直咳嗽,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却还是不肯走。 沈乔趁着一个空档儿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口罩,二话没说就给罩在了陆熙和脸上。 陆熙和笑嘻嘻的伸手摸口罩,决定原谅沈乔放学没跟她一起回的事儿了。 等沈乔做好饭,陆熙和早就乖乖坐好了。 沈建峰从里屋出来,“咿”了一声,说:“陆家丫头也在啊。” 陆熙和一脸淡漠道:“想吃沈乔哥哥做的菜了!” 她可一点都不喜欢沈建峰,因为他让沈乔疼。 沈建峰不知道陆熙和的小心思,他转头又进了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捏了个很小的木偶,递给陆熙和说:“给你拿着玩儿。” 是个很小的大头娃娃,身体短短的那种,很可爱。 陆熙和礼貌地道了谢,就把娃娃放回了书包里。 沈乔还在收拾没出来,沈建峰坐在外面大声叮嘱他:“你这几天把那些东西上个色,开集的时候拿出去卖。” “嗯。”沈乔答应,洗好手出来吃饭。 他知道,沈建峰最近很缺钱了。 沈建峰是个以前木工,会做木偶也会做桌椅婚床。 可自从他沾染了赌博之后就不再出大件了,大件需求少,出活慢,他等不了。但偶尔会做一些来钱快的小活儿拿出去卖,卖的钱又继续拿出去赌。 这是一个死循环,谁都破解不了。 起先沈建峰还只是赌点儿小钱,几十上百的玩儿,可到了后来就是成百上千的赌,在这种小地方,一个月工资也就一千多一点,加点班再累一点差不多两千,可这么多钱在赌桌上轮一圈就都没了。 沈建峰是那种不知足的人,输了想回本,赢了就想赢更多,口袋里的钱输光了就去借,借不着就去骗,骗不着就去偷。 沈乔家经常会有人来讨债,那些人拿不到钱就砸东西,有时候还打人。 但是那些人都不会打沈乔,沈乔瘦瘦小小的一个往那儿一站,看着又无辜又可怜,讨债的人也是有一点良知的,没有人动他。 那些人只会往沈建峰身上招呼,但沈建峰没良知,他疼了就会让沈乔更疼。 沈乔挨打的时候经常会想,为什么那些人不把沈建峰双手剁了呢?或者把他打死也行啊。 可是祸害遗千年,沈建峰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要滋润。 吃完饭沈建峰就出门了,或许是去找他的狐朋狗友喝酒打牌吹牛逼,又或者去找他的姘头泻火。 沈建峰虽然没有钱,可他生就了一副好皮囊,年轻的时候是村里最帅的小伙儿,人到中年仍然是最帅的中年男子,所以他出去招摇撞骗的时候后面总有一大众芳心暗许的婆娘。 沈乔长得好看,一多半是随了沈建峰。 沈乔将碗都堆放在洗碗盆里,然后拿了丝瓜瓤搓,洗洁精的泡泡堆了一盆,对着夕阳的残辉呈现出不一样的颜色。 沈乔一边洗陆熙和就一边鼓着脸吹泡泡。 她将小泡沫吹得到处乱飞,那些泡泡又脏又油,都沾沈乔的脸上和头发上了。 沈乔都要烦死了,就三两下洗完,赶紧倒掉这盆脏水。 陆熙和没得玩了,沈乔又不跟她讲话,她觉得快要无聊死,就去把书包里的玩偶拿出来玩,一边玩还一边嘀嘀咕咕地给木偶配音,真的是一刻也不闲着。 沈乔觉得她又讨厌又可爱,就觉得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啊。 沈乔洗完碗都要去写作业了陆熙和还在玩玩偶。 沈乔就推了她一把,说:“去把家庭作业拿出来。” 陆熙和理都不要理他的。 家庭作业?那是什么?她以前是从来都不写作业的。 第二天去学校,花点钱,总会有人给她把作业写好了交上去,或者干脆不交,等到了月末开家长会,他爸妈给老师送一张购物卡,或者请老师吃顿饭,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没有人关心她写不写作业,她自己也不在乎。 可现在沈乔竟然让她把作业拿出来,这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了。 还真是新鲜。 陆熙和愣愣的,不肯动。 沈乔瞪了她几眼就不管她了,自顾自地开始写起了数学卷。 他一般都会把会写的赶紧写了,然后将英语留在最后。 于是…… 陆熙和就实力见证了沈乔半小时写完数学卷和物理练习册,然后半小时写了九道英语单选题,还错了六个。 这就非常凄惨了。 陆熙和有点想笑。 沈乔做题可认真了,还很有仪式感。 习题册正前方是单词本,压着的是语法书,左手边上还要摆一本英汉词典,平均两分钟就得翻一下,她都替他觉得累得慌。 陆熙和学英语是兴趣,是天赋,她看一部美剧,差不多就可以记住所有的台词,所以陆熙和读了这么多年书,经常六门学科的总分加起来都够不上英语单科的分儿。 可沈乔跟他不同,沈乔数学的后两位数都快要超过英语了,他也很努力,可怎么学都学不好。 陆熙和撑着下巴看他在第一步就将正确选项排除,然后一边挠头发一边在俩错误选项中中纠结。 她终于看不过,伸出手点了点他的试卷:“沈乔哥哥,这个句子的语态是现在进行时,是要加ing的。” 沈乔:“……” 他的脸都要红了,左手伸出去,挡住自己的英语试卷。 陆熙和:“……” 恨不得一个白眼翻到脚后跟,沈乔这个人也太经不起批评了吧! 沈乔的手很白,指尖粉粉的,覆盖在英语卷上的指骨很细,关节处骨头都要凸出来了,袖口露出来的半截儿手腕还带有於痕。 陆熙和看着看着就有点儿心疼,她伸手将自己的盖在他的手上,沈乔的手很凉,陆熙和的手很热,她刚盖上去沈乔就瑟缩了一下。 陆熙和可不让他缩回去,就用两只手将他左手拽手心里了。 还恶人先告状:“你这么矜贵的啊,碰都不让碰的。” 沈乔手被她包在手心里,暖烘烘又软乎乎的,他都要出汗了。 他又急又挣脱不了,就喊她名字:“陆熙和!” 陆熙和权当做没听到,只是更紧的拽住他的手。 她想,要能这么一直拽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