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说:说曹操,曹操到。这话真灵,朱馥梅就那么提了一嘴庄莎,过两天就接到了庄莎的电话,说已经买了机票,明天飞成都,在成都办点事,就过来找她。
朱馥梅见到庄莎时,有点不太敢认。她五官有了不小的变化,眼睛大了些,内眼角变尖,鼻翼收窄了,脸型也更加瘦削。整个人看上去,有种锐利感,显得不太好接近。看到朱馥梅惊异的样子,庄莎很坦然地说:“我整容了。”
朱馥梅点点头,说:“怪不得,越来越漂亮了。”
庄莎说:“不是为漂亮,是想换个面貌,换种活法,离开上海或者离开中国,去过过平淡的日子。厌倦了。”
朱馥梅问她:“老板能放你走了?”
“我必须离开上海那个让我紧张的环境了。从这里刚回去那段时间,我曾和老板谈过,以后就来找你,在你这里安顿下来,像你一样闲云野鹤一般地生活。老板开始没同意,后来看我实在是要崩溃的样子,就同意我离开。他在温哥华买了一栋公寓,让我去加拿大帮他打理。”
庄莎的失眠、怕黑的症状,回到上海后又开始出现。“我以为在这里已经缓解了,没想到再进入到那个环境里,噩梦又开始整夜地出现,缠得我有时候白天都出现幻觉。那群人的生活方式实在是太让人震撼,连我这样一个旁观的人都生出了罪恶感。”庄莎半躺在诊疗椅里,因为精神的放松,而显得有些困倦。朱馥梅不打扰她,她想倾吐就让她说,不想说了就让她睡,用这种最自然的方式叫她全然放松。
“那次虐死了一个小明星,我东奔西走,千辛万苦地把事情处理了。那女孩的家境本来不错,但她父亲投资失败,女孩去参加那个派对也是想挣个快钱,却不料搭进了性命。老板给了我一个赔偿权限,最后答应她家赔偿了800万,才算把事情抹平。没曾想,那公子爷才消停了半年,又开着豪车飙车,出了事故,车上的两个女孩一死一伤。这回有保险,运作一番,保险公司不愿丢掉这样一个大客户,做了赔付。可我又一次必须去面对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那个死了的女孩甩出车去的时候,是头先着地,颈椎断裂,脖子都撞没了,头就那样歪着搁在肩膀上。不管曾经是怎样的美貌,离开人世间的时候,都变成了一个破布口袋。”庄莎像讲着别人的事一样,声音空洞,那个恐怖的画面让她描述得纤毫毕现。
“这回我当场就吐了。回来后不敢照镜子,不照镜子就没法化妆,有一段时间我只能呆在房间里,不能出去,连吃饭都是让人送到门口,我吃完再把脏碗放门口等别人来收。我跟老板哭诉,老板却说,那些成功的人,哪一个没见过生生死死,见多了,心肠硬了,才有足够的胆识和狠辣在生意场上拼杀。我说要是成功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那我宁愿做一个庸人。老板对我冷笑,说,是我给你钱给太多了,把你给矫情了。你想做个庸人也可以,我每月给你6000块钱工资,你就负责在这座房子里擦灰,每天楼上楼下18个房间擦一遍,我抽查,手上抹到一点灰,就扣你200块钱,你干不干?”
“没有办法,我只能妥协。只能妥协。”
庄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朱馥梅没有打扰她,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朱馥梅感慨万端地想,原来,年薪600万的一个人,睡个安稳的好觉都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奢侈。
这一觉庄莎足足睡了14个小时,醒来都是第二天凌晨四点了。春风沉醉的山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花香和青草的气息如同有生命一般,在人的颊侧鼻端流转徘徊。在微熹的晨光里,庄莎看见朱馥梅蜷缩在窗下的沙发里睡着了,她的身上盖着一条厚毛毯,朱馥梅的身上只搭着一件风衣。她蹑手蹑脚地从放平的诊疗椅上下来,拿着毛毯欲给朱馥梅盖上。毛毯刚沾朱馥梅的身子,她就醒了,双脚从沙发上放下来,穿上鞋子:“你醒了?天还早,不再睡会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