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馥梅年轻时候是个美人,这一点认识她的没人能否认。女人对自己的美貌很自信了,行为上免不了就会带些任性。老话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个娇滴滴,朱馥梅的老公田建国,就是因为自甘做了滋养鲜花的那坨牛粪,过早地把自己消耗掉了,退休第三年,就因为肺癌过世了。常在一起喝酒的弟兄们感慨唏嘘,说这么喝,都没喝出肝癌,却死于忧患成疾的肺癌,大概率是因为娶个颜值不匹配的美女,既要担心墙角被挖,又要承受美人爆锤,就算是铁牛粪,也有被蚀空锤扁的那一天。
美人有两个极端,要么持靓行凶,做一只穿花飞蝶;要么孤冷清高,俯睨众生,唯恐俗世玷污了美貌。朱馥梅不在此列,她人如其名,既梅傲霜雪,又馥郁芬芳,即便是年届花甲,远观依旧是身形挺拔,近看也是眉眼盈盈,不显老气。她的性格不孤僻也不孟浪,交际不算广朋友不算多,有脾气也是在家里朝田建国发发,外出时淑女得很。田建国的过世,把她的生活抽空了有半年的光景,毕竟相伴30多年,就算一个物件摆那里这么久,突然撤走也会显得空落落。半年之后,她慢慢适应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心里生出出去走走的欲望。
朱馥梅和田建国只有一个女儿,早年送去美国读书,毕了业没回来,在那边结婚生子,办了移民。田建国去世后,女儿朱丹想把妈妈接过去,朱馥梅不去。女婿是美国人,生活习惯差距太大,她不愿去讨嫌。
几年前田建国刚退休时,为了缓解不适,他们曾经报了个旅游团,说是纯玩无购物,团费也不菲,成团人数不多,才15个人,一辆中巴就够了。走一趟下来,惯常的跟团旅游糟心事一样不少:吃饭疯抢,景点购物,额外收费,真是要多烦有多烦。这回她吸取教训,决不再上跟团的贼船。
手机上搜“民宿”,她找到了一家看起来很中意的。那家民宿在青城山,店主也是个不再年轻的美人。从照片上看,院子里错落有致地摆满了花草,一栋不大的两层木质小楼,满是诗情画意。因为不在交通十分便利之处,房租也不贵,住一个月3000元,朱馥梅看网上的介绍十分满意,心里想着,“比养老院便宜,还没有老人扎堆的末日氛围。”要是住舒服了,不妨在那里呆上个半年,住烦了再换一家,都说山水养人,青城山又是个仙风道骨的地方,保不齐在那里能养出飞仙的羽翼。
朱馥梅到的那天,下着所谓的牛毛细雨。四川的雨有时你不能说它是雨,更像是水汽大了的雾,雨滴如无孔不入的精灵,乖巧轻盈地飘入人的发丝、鼻孔、眼帘以及衣服纤维之间的缝隙,在不经意中柔了外表的一切,当你意识到它是雨时,已经从里到外地湿了。朱馥梅走进这间名为“幻”的民宿院门时,发丝已经成绺地贴在额头和面颊,丝质的单衣后背粘在皮肤上,拖着箱子,只是把一只挺能装的龙骧包抱在胸前,才没露出走光的洋相。院子里花繁草茂,在细雨的洗濯下泛着青钻的柔光。她狼狈地冲着寂静的小楼喊:“有人吗?住店!”
从小楼内的暗影里飘——对,就是飘出一个美人。她穿着一条遮没脚踝的长裙,裙色是淡而又淡的七彩虹霓之色,裙长掩去了脚步的移动,出现时便自带了一股仙气。朱馥梅看得有些呆,心想这青城山里还真是聚气凝仙,一个民宿店主就这般神仙姐姐样。
神仙姐姐手里拎了把古色古香的油纸伞,撑开来从院门口接了朱馥梅。近距离一看,彩虹美人貌似年过40了,丹凤上挑的眼角,已经隐现细细的纹路。她欲接朱馥梅手里的箱子,朱馥梅道了声谢,把手里的包递给她,自己提起箱子,上了几级刷了桐油的木制台阶。
住店的人很少,小楼内外透着烟雨迷蒙的清寂。神仙姐姐登记完住客信息,收了1000元的押金,带朱馥梅去她的房间。顺着窄窄的木头楼梯上到二楼,朱馥梅眼前一亮。
一般酒店的走廊两侧,是一间挨一间的房间,走廊吊顶很低,开着不甚亮的灯光,颇予人压抑之感。但这里完全不同,每一间房并不挨着,而是隔着一条两人并行宽窄的通道,里面顺墙放着鲜花绿植。通道有一个齐胸高的木制栅栏门,打开门锁走进去,房间的门开在朝向院子的一面,房门前一条檐下长廊,被木栅栏一段一段地隔开,在每间屋子前都形成一个类似阳台的空间,放着藤编的小桌椅,用时拉开,不用时收拢,就是一个古意盎然的瓶型藤编花架。这种结构看起来损失了几个房间,但好处是走廊白天天光朗朗,摆满了花花草草,每个房间都如花丛中的小岛,如果把走廊一侧的窗子打开,住在屋子里的人便如置身于山林间溪水畔,身侧流着大自然清甜气息的风。朱馥梅喜欢极了,一路上湿湿黏黏的细雨带来的不爽一扫而光。
神仙姐姐把她带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说:“这间房两面有窗,可以看到山间一个小湖,你要是喜欢,每天加20块钱,一个月交3600。不喜欢就在旁边的房间。”
朱馥梅忙说:“喜欢喜欢,我就住头上这间。”
神仙姐姐说:“那好。房间里有微波炉、电磁炉和简单的餐具,你可以自己买菜做饭吃。今天店里没有别的客人,我在下面做点饭,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吃。”
朱馥梅说:“今天天不好,我也不愿出去了,和你一起吃吧,我交钱。”
神仙姐姐笑了:“你能吃多少!于我不过是加双筷子的事。你先洗个澡吧,饭做好了我来叫你。”
朱馥梅心中立时对她生了亲近之感。要住的时间不算短,她很愿意和这位美人成为朋友:“请问该怎样称呼您?”
“叫我美兰就好。”
朱馥梅十分奇怪,这样一间民宿,房间不多,客人不多,收费不高,简直像做公益一样。单是那遍地的花草,维护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这位美兰像神仙一样生活在这里,几乎是倒贴着养着这一切,她图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