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牙婆身着宝蓝色缠枝花纹蜀锦袄裙,头上钗环叮当作响,端的是比陈牙婆富贵些。
陈牙婆一看就心里“咯噔”一下,认出来对方是老对头臧牙婆。
原来这府里的生意都被陈牙婆一人包揽,奈何掌管家事的大夫人随丈夫去上任,便将权柄交给了二夫人,臧牙婆便私下里贿赂了二夫人陪嫁,抢了府里买人的生意,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臧牙婆瞧见陈牙婆,甩甩自己手里帕子,翻了个白眼,大声道:“哪来的乞丐,这是来王府乞食来了?”
看对方身后跟着个厨子,陈牙婆立刻便懂了对方也是来做这一桩生意的,鼻子“哼”了一声:“还不是某些人哈巴狗逮老鼠——没猫的本事?顶了我的位子,却连区区一个厨子都找不着,要不王家也不会满城寻厨子。”说着倨傲地把脑门一扬。
臧牙婆这才知道对方也是来应征的,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可再看对方身后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娘子,想想自己带来的可是有多年经验的专业厨子,当下心里大定,道:“寻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算什么本事?我且看你如何吃瘪!”
说话间便有丫鬟来请两位牙婆一同去见老夫人。两个牙婆谁也不让谁,各自扭身“哼”了一声才齐齐起了身。
王老夫人住在府里最中心的松鹤堂,四人跟着一路走过去。
陈牙婆本还担心慈姑乡下孩子没见过高房大舍露怯,有心提点她几句,可走了几步就见那慈姑背部挺直,眉目平静,似乎并不将这富贵不过稀松平常,引得陈牙婆心中称奇。
待到了侧院花厅,大厨因着是男子便被留在了院里,其余三人进了屋,见诸多小娘子花团锦簇,簇拥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夫人,慈姑便知这是王老夫人。
三人走到跟前齐齐行过礼,老夫人才道:“今儿个请了两位同来是有苦衷。满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厨子,着实发急,便索性将你们两位一并请了来。”
臧牙婆脸上微微发烫,她为着这事不知往王家跑了多少趟,听老夫人这意思,是话里话外指责她办事不周。
“满城哪里还有这样的婆母,单是为着儿媳妇不喜饮食便能天罗地网地寻一个厨子,谁不说三弟妹好福气!”站在她身侧一个艳妆丽人顺势接茬,“不过呀——我也不吃醋,三弟妹那样貌那为人,便是落在谁家都不得心尖尖捧起来?哪里是我这等烧糊了的卷子比得了的。”
这位便是王家的二夫人,可当真是个妙人儿。一句话先是恭维了王老夫人爱护三儿媳,又是称赞了弟妹,三是表明心迹自己大度不会计较。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明明是自己寻来的牙婆办事不利,却能说成是老夫人慈爱所以可着儿媳妇的心意满城挑厨子,不动声色便将自己的失职摘得一清二楚。
“你这猢狲莫嘴贫!”果然王老夫人眉开眼笑,戳大少妇额头一点,又转身对身边另一个坐在绣墩上的少妇道,“郡主,你瞧瞧如何?”
绣墩上坐着一个病恹恹的少妇,大腹便便,眉目间却颇有疲惫之色,闻言忙回礼:“娘可折煞了我,唤我珠娘便是。一切由娘做主,哪里有我这等小辈说话的道理。”
原来这是京中大名鼎鼎的琬珠郡主,长公主之女,慈姑从前还跟着娘在大年初一宫宴里见过她哩。
长公主是官家长姐,素来得官家信重,怪不得王夫人满城为郡主寻厨子。
臧牙婆见机忙上前殷勤道:“夫人,这回寻来的冯厨子可是汪行老亲自推荐而来,师从御厨,又在樊楼掌勺了许多年,颇有本事。”
汴京城里各行各业都会组织行会,雇人都要从行老手里举荐,汪家便是厨师行会的个中翘楚,能得汪行老推荐也算得上是个好厨子。王老夫人满意点点头,又问:“这个呢?”
“这……”陈牙婆顿上一顿,半响一咬牙道,“这位小娘子,从小……家里开脚店的。”
这……
满座先是一愣,而后皆偷笑起来。二夫人更是笑得嚣张:“一个小毛丫头也往夫人跟前领。陈牙婆如今莫不是寻我们乐子?”
慈姑却也只是淡然一笑。她家从前眉州开脚店时收留了一位厨子,那位厨子收了慈姑为徒,教她颠勺端锅,更传授过她许多技艺,要说比试她可不一定会输。
还是老夫人咳嗽一声:“既然说了比试,那便让他们都各自做道菜,由珠娘来品评便是。”
说罢便将人带他们去外厨房。
王家外厨房是府中设宴及招待门客所用,因而俱是男厨子,内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厨房早接到消息将一应俱物都备得齐全。
冯厨子毫不客气便占据了当中最大一个锅灶,一叠声的吩咐起来,不是叫人拿羊肉过来便是叫人准备大酱。
他早就盘算好了,今日要做一手自己最拿手的大酱羊肉汤,浓油赤酱,最是滋补孕妇。
慈姑不慌不忙,先问王家厨子们要了几碗新米。
她将新米洗过便倒入砂锅,倒水山泉水,煨在了院子里一个红泥小火炉中,而后便点上火,咕嘟咕嘟煮了起来。
王家的厨子们见状在屋檐下嘀嘀咕咕。
“怎的煮起了米粥?”
“郡主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难道还会稀罕她一碗白粥?”
“哼,肯定是哪里寻来充数的,想冒领功劳,且等被打一顿逐出府外吧。”